她醒来时是半夜，饿醒的。

被胃里的异样扰醒时，路遥才想起来，今晚只顾迷茫了，晚饭都没吃。

这个点开火做饭一定会扰民，隔壁一家三口都不是好相处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路遥果断捡起床边还剩十几格电的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点了附近一家夜宵店的凉面。

四十多块钱付出去，路遥心都在滴血。

放在平时，她在公司一顿轻食午餐比这贵得多，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不挣钱了，还是省着些花得好。

等外卖的功夫，路遥扯过床头的数据线，带着满肚子疑惑，给马上要罢工的手机充上电。

她一觉才睡了几个小时，手机电量怎么耗得这么快？

甚至还有些余温。

总不能是家里进贼了，特意溜进来用她手机开了几把游戏吧？

路遥满腹不解，起身按开卧室客厅灯，确认了一遍，家里没有任何东西被动过，她白天回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下一秒，手机响起了一连串的不知道是什么软件的提示音，吓了她一跳。

连滚带爬回卧室拿手机的时候，还被地上的数据线绊了一跤，整个人重重栽进床垫里。

声音不可谓不大。

解开手机指纹锁，左上角状态栏果然跳出了社区群里隔壁户不满的骂骂咧咧。

也不知道大半夜的真睡假睡，一点风吹草动立马就投诉上了。

路遥熟练的编辑好道歉信息附带一个八块八的私包，群里瞬间安静了，原本一唱一和闹着要报警的夫妻俩也不说话了，算是认可了这个解决方式。

退出微信的时候，手机的消息提醒还在尽职尽责的响，路遥来回切了好几个软件，终于揪出了真凶——某知名绿色小说阅读平台：老抽文学城，简称绿站。

她白天画了一本小说的同人图发布在评论区二创板块，今天凌晨作者上了个不知道什么榜单，评论数量翻了个倍，连带着路遥发的画作也跟着小火了一把。

不止小火，小说原作者也回复了她这条动态，表示想约几张角色卡还有封面。

路遥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遍，大抵是刚睡醒的缘故，此刻脑子还是里一团乱麻。

商业插画的价格不低，以她的以往开给甲方的搞价，大四位数一张都算低价。

可是她因为工作合同问题，没有经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约稿圈，这个价格放在一个名字听都没听说过的画师身上，委实太高了些。

路遥顿时悔不当初。

当初为了高点的提成，和公司签下的作品买断合约。

她毕业工作三年，不是没有过影响力大的作品，只是署名权不在她手中。

老抽文学城评论区中那些回复猜测的画师，马甲底下虽然不是她，但都占用过她的作品的署名，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最近的一次，是和一家大厂游戏开发商合作，画了幅宣传cg，甲方财大气粗但也挑剔得很，线稿铺色比例这些，路遥整整改了十三遍才达到他们满意，最后的成稿不论是精细度还是第一眼美观程度，都是路遥以往作品中最出色的一幅。

虽然还在保密阶段，但以那家游戏公司的知名度，不愁打不出招牌。

可越是这样，路遥就越高兴不起来。

因为那幅作品署的是郑佳慧的名！

路遥毕业那会和公司签的合同甚至都不是劳务合同，而是为期五年的合作协议，公司为她提供高于大厂画师平均工资的底薪和优厚的分成比例，但这五年内路遥创作的所有作品的全版权，都不属于她。

工作这三年，凡是出圈的作品，都不在路遥名下。同样的三年，有些校友已经在业内展露锋芒了，而她却泯然众人。

校招那会向她抛出橄榄枝的大厂hr，现在一定很庆幸没真的招到她。

路遥有苦说不出。

原本想忍够五年，攒一笔丰厚的存款再辞职，但在发现自己因为长期的职场霸凌开始出现焦虑倾向时，路遥果断选择抽身离开。

偷鸡不成蚀把米，三年攒下的钱堪堪填上提前离开的解约费，只剩下房租。

不过起码现在脱离了火坑，可以建立自己的自媒体账号，老抽文学城这条动态，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路遥心想。

顺着作者的回复摸到微博，路遥发了条私信表明身份，本以为不会这么快得到回复，没想到这作者和她一样美国作息。

晨星在北(版权合作联系绿站)：【太太你终于回我了TVT，还以为这事吹了呢！】

晨星在北(版权合作联系绿站)：【我真的太太太喜欢太太的画风了，等消息这几个小时联系了评论区猜的所有画师，都说不是您！如果约不到这么神仙的画师我会很遗憾的~[俏皮]】

晨星在北(版权合作联系绿站)：【太太主页为什么只发摸鱼不发例图吖？画的这么棒不发出来造福网友的眼睛真的太可惜了！】

被颐指气使惯了的路遥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还礼貌的甲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能生硬的在聊天框敲下自己的约稿联系方式，点击发送。

几乎只过了几秒，微信就弹出了添加好友通知。

路遥通过后，在手机相册里翻翻找找，挑出来几张画的还算满意的摸鱼稿和公司看不上不稀罕署名的cg发出去，算做例图。

对面一阵沉默，就当路遥以为赚不到这笔外快了的时候，聊天框弹出来三个感叹号。

备注晨星在北(约稿)：【这个精细程度！赶得上大型游戏cg了吧！这也是我配约到的画师吗？！】

路遥打字回复：【就是游戏cg，游戏上线已经过了保密期，但是麻烦也请尽量不要传播[玫瑰]】

晨星在北(约稿)：【[好的！]】

晨星在北(约稿)：【原来是游戏原画师大佬[双手合十]，接私活这种事我懂！其实我也背着老抽在外面写保底来着(给的实在太多了！)，可以理解！保证不会说出去的！这么神仙的太太我藏起来还来不及！】

路遥：……

对面实在太热情，几乎都要把家底翻出来，路遥无意打听别人私隐，连忙转移话题。

她说清了搞价，确定对方可以接受，就去微博上搜了个约稿要求表格发了过去。

对面填表的功夫，路遥下载了个合同模板，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不但要签合同，还得报税。

这些事一直弄到很晚，路遥按照精细度确认了个大概工期，晨星在北表示一切随她安排，自己不着急的。

路遥第一次遇到这么善解人意的甲方，格外不习惯，还没说几句话，对面定金就转了过来，很是爽快。

一会功夫，外卖也到了，路遥备注了放门口不要按门铃，收到消息过了一会打开门，入户地毯上果然放了一个外卖袋子。

这家魔芋凉面路遥点过很多次，味道很是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贵，用过券也得大几十块钱一碗，量也不算大，好在路遥饭量也不大，自己吃肯定是够的。

原本打算找到工作前最后奢侈一把，没想到会有外快自己找上门。

一边打开外卖，一边从电脑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办公桌上，进入procreate创建画布。

晨星在北统共约了三张稿，两张单人角色卡和一张双人封面，路遥的稿价不算低，于是主动提出包揽了排版加字的活，省去单独找美工的麻烦。晨星自然乐意，聊天沟通中从不吝啬彩虹屁，给足了情绪价值。

坐在办公桌前，一画就是几个小时。

凌晨四点半的s市，外面天已经泛起淡淡橙黄色。

倏忽不知何处来的一阵风，吹倒了楼下充电桩旁一排电动车，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响得顶楼都能听到，这么吵，这时候去睡觉肯定是睡不着了。

这个点路遥难得醒着，准备下楼买平时喝不上的豆腐脑当早餐。

晨星在北的三张稿路遥定了半个月交稿，其实画得快的话一个礼拜就能画完。

但这是路遥当牛马的效率，合作方如果正好还是游戏公司的话，赚得还是很多的！给晨星在北的是网络商用授权而非买断，价格只是对以往合作方报价的二分之一，不值得路遥拼命赶进度。

半个月怎么算也是够的。

路遥打算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好好的休息休息，养足精神。

如果可以，最好再出去逛一下附近新开的商业街，吃了这么久健康餐，也该放纵一顿，吃点油炸食品了。

想到美食街，路遥心情也好了些，暂时将当下缺钱的窘境抛之脑后。

计划很完美，唯一的变故是天气。

凌晨那阵风估计是预兆，路遥拎着豆腐脑上楼的功夫，外面就飘起了雾雨。

s市的夏末总是这样，三天里有两天是阴雨天，天气预报也经常不准。

路遥只能祈祷，这雨不要下太久，也不要下太大，路面积水就不方便出门了。

可老天偏要和她作对。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甚至连响了几声闷雷，路遥不得已放弃计划，被大雨困在出租屋里画稿。

到了早高峰的点，偶尔向楼下瞥几眼，路遥竟然瞧见一个穿搭熟悉的人冒着雨在人群中穿梭，连伞都没有打。

是公司的同事，现在应该说是前同事了。

有同事和路遥住同一小区，这事她知道，上下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倒不算僵，也谈不上多好。

路遥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快要探出窗外的头，拉上了玻璃窗，防止雨吹进来。

不想管，也懒得管。

前公司对员工很是压榨，高压环境下，同事关系普遍不合，小领导也爱骂人，上着班呢使唤人回家取东西是常有的事，如果运气不好回公司时恰好遇到其他领导，还会用旷工的理由“罚款”。

安排人取东西领导再一推诿，就只能自认倒霉。

所幸挑刺的领导也晓得这不合规，不敢狮子大开口，微信转个十块二十块就能了事，对于s市的白领来说就是毛毛雨，因此也没有人较真去举报。

毕竟闹到boss面前，落得个斤斤计较的印象，得不偿失。

外面那同事，一看就是客户组的落了文件在家里，着急回来取，赶上下雨天没带伞，倒霉透了。

路遥已经被生活捶打得没有了泛滥的同情心，既然已经离职，就更没必要维护与前同事的人际关系了。

但令她没想到是，十分钟后，门铃突然响了下。

透过猫眼看到外面，正是刚刚还在楼下着急穿行的那个同事，一身衣服完全淋透了，湿漉漉的站在走廊。

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