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秋风很大,校服外套被吹得左摇右摆,祝星鸣的话将秦郝从巨大的震惊中拉回来,他慢慢转身,看着脚底下六楼的高度。
“你们走吧,这件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
祝星鸣见他语气怪怪的,又站在这么危险的位置,心里顿时生出不详的预感,他不自觉往前走几步。
“秦郝,你不一起走吗?咳咳......那个这教学楼应该快锁门了,咱一块下去得了......”
顾潞见这幅场景,眉梢微挑,半抱臂悠悠靠在接近楼梯口的地方。
嗯,自家校霸又开始助人为乐了。
秦郝头也没回:“你们快走吧,我......我不想牵连你们。”
祝星鸣:?
“你想干嘛,秦郝?”他一听这不对劲的话语,心中愈发觉得古怪,抬脚便又向前走了几步。
顾潞见状,有点站不住,立即放下抱臂的手,打算一同跟上去,谁知还未迈开一步,便被打断。
“别过来!”
秦郝见转头,见越靠越近的祝星鸣,立马叫住他。
“哗哗——”
天台上的风越刮越大,将三人的校服外套吹得哗哗作响,秦郝转头晃悠悠地又往前走了一步,祝星鸣肉眼可见地慌乱,他立刻想上去阻拦:
“你疯了!这里可是六楼!”
“你们别过来!再靠近我就跳下去!”
“秦郝?”
突然楼道里传来一声叫唤,顾潞眉头一皱,立马转身看去——是一个体型微胖的女人,她穿着高跟鞋艰难地上楼。
是秦郝的妈妈——王老师,顾潞认得她。
顾潞又查看另一半动静,可能是风大的原因,在天台边缘的祝星鸣和秦郝都没能发现异常。
现在让她过去,只怕会激化双方情绪。
顾潞在这方面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他立刻判断出双方情形,迅速放轻脚步下楼,伸手拦住正上阶梯的王老师。
声调压低:“王老师,你现在不能上去。”
秦郝妈妈见有人阻拦,她怒目看去,发现是顾潞后,怒气消了一些:
“我是他妈妈,凭什么不能上去!”
“王老师,你情绪太激动了。”
“我能不激动吗!”
她一个劲拉扯着顾潞拦住她的手臂,一边着急谩骂:
“这死孩子,说他两句连楼都敢跳!真是岂有此理,一点出息都没有......你别拦我,让我过去!”
然而,却没能推动顾潞半分,他静静看着秦郝妈妈情绪失控的模样,眼神慢慢冷凝,桃花眼里仿佛结了一层冰霜:
“想要秦郝顺利从六楼跳下去吗?想的话,我不拦你。”
顾潞原本就比她高出一个头多,现在又站阶梯上方,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使她一时楞在原地。
顾潞眼尾下敛,耐着性子:
“王老师,您是高级教师,应该比我更懂心理学,学生自杀案例也看过不少吧?您觉得您带着一腔怒火过去能把秦郝劝下来?”
秦郝妈妈被他这一提醒,脑子里闪过不少亲子吵架造成严重后果的案例,她手一松,停下拉扯动作,咽了咽口水:
“那怎么办?我总不可能就在这干看着呀!”
顾潞见她情绪冷静了一些,把手收回,淡定道:
“这次先安静听听你儿子这么做的理由吧。”顾潞转身,看着夜色下站在天台边缘的秦郝,沉声道:“他,应该不会跳。”
另一端。
祝星鸣见他情绪异常激动,连脚尖都快踏出天台外边了,立马收回靠近的脚步:“好好好,我不过去,咱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快离开这里吧,我不想牵扯到你们。”
祝星鸣大脑飞速旋转,尽量找话题拖延时间。
“那个,你好歹把原因告诉我呀,大家同学一场,别去的不明不白的......”
楼道王老师听到这,眉心兀地一跳:?
秦郝又把头撇过去,看着楼下,没有说话。
祝星鸣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生怕秦郝一个想不开就直接下去了,于是继续发问:
“是不是学生会那帮孙子又欺负你了?我帮你打回去......”
“没用的,”秦郝闭了闭眼,“他们手上有我作弊的把柄,只有我死了,他们才肯放过我。”
“作弊?”
王老师完全云里雾里。
祝星鸣想到上次小树林的事,立马串联出前因后果,他磨了磨虎牙,脑子里有了主意,继续道:
“你以为你死了,你买□□的事情就不会曝光?呵呵,秦郝你真是太天真了......”
秦郝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解其意。
祝星鸣见他有了反应,又接着说:“你死了,警察肯定会调查死因,只要在近期与你有接触的人都会被审问,就算学生会的人害怕担责,隐瞒你买□□一事,但又能瞒多久?警察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只怕更闹得人尽皆知。”
此话一出,秦郝身体幅度向祝星鸣这边转向更大,他干瞪着眼睛,双手抱头,显得十分束手无策:
“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
他逐渐崩溃,泪水止不住地流:
“我就不该生下来给我妈妈丢脸,要不是因为我,她根本不会嫁给我爸,明天......明天学生会的人就要曝光我,要是因为这事,她没了优秀教师的名号该怎么办,我就是她的污点,从出生就是......”
楼道里,王老师已经没之前那么冲动,只见她边摇头边喃喃道:“不,小郝,不是这样的......”
顾潞没有说话,一直在暗暗观察秦郝妈妈。
“秦郝,我说过,别让以前的错误成为这一辈子都跨不去的坎,错了就错了,把应有的代价承担下去就过去了,世界很大,人生很长,我们的容错率很高——”
“不!你不懂,这不是我第一次作弊了!我犯了无数次错,无数次!已经晚了!”
秦郝浑身颤抖,强行打断祝星鸣的劝说,他用双手掩面,语气里满是痛苦:
“最早,最早是附中的录取考试,我无意间在我妈房间找到了□□,就那一次我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世界,身边人都是学霸,他们侃侃而谈,活得那样轻松,无论是什么题,似乎都能信手拈来。”
“呵呵——”他自嘲一笑。
“只有我,是个异类,我无数次想要退出附中,可我舍不得,只要我待在那,妈妈就会多关注我一些,只要我成绩名列前茅,就有关心和夸奖,我不断作弊,用小抄、手机、买答案、甚至偷看我妈的电脑文件......”
“无数次......”
“我用无数次谎言去圆第一个谎言,可这次,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你说我要怎么办!”
“哗哗——”
秋风将他的伤疤撕裂开来,陈年的血腥蔓延开来。
楼道里,秦郝妈妈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低着头,右手颤抖着去擦眼角的泪。
天台陷入短暂性的沉默,祝星鸣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合适,但秦郝很快又打破沉默,他再次开口:
“祝星鸣,你是一个好人,我开学不该对你恶语相向的......”
祝星鸣挠挠头,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秦郝到底说过他啥了,他打着哈哈:“没事没事,我从不记仇,你回来咱们还做相亲相爱好同学......”
“可是——”
秦郝鼻尖发酸,风吹得他脸上生疼。
“可是我真的好嫉妒你,明明你成绩那么差,大家就是喜欢你,不管是学霸也好,老师也好,他们都关注你......”
祝星鸣摸摸鼻尖:可恶,他成绩真有这么差?
“你说,到底凭什么?”
我不造啊!
祝星鸣:“缘分吧,缘分吧......”
“还有顾潞,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我讨厌他!”秦郝发泄般将心里话一股脑吐出。
祝星鸣震惊:什么大型脱粉现场?你不是他的唯粉吗?
“他永远那么光鲜亮丽,永远是云淡风轻地拿第一名,所有老师、家长都喜欢他,我这种普通人在他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祝星鸣咽了咽口水:这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吗?
一旁的顾潞听见也不恼,只是淡淡看着秦郝,过了几秒才平静开口:
“你是我亲生哥哥?还是我亲身弟弟?”
秦郝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空白,祝星鸣也有点懵。
不是,你们这话题转的也太离谱了吧?
顾潞抿抿唇,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黑眸定定看向天台:
“我的意思是,你很了解我?”
秦郝张了张嘴,仔细想想,他对顾潞的了解都是从他妈妈口中得知的,内容无非就是夸他成绩各种优异,而在秦郝眼里,成绩优异就会得到爱。
顾潞轻笑了一声,琢磨着秦郝说的那几个词:
“光鲜亮丽?”
“云淡风轻?”
“家长的喜爱?”
他微微歪头,冷冷一笑:
“这只是你对我的臆想,你讨厌的不是我,是做不到的自己,以及有条件选择□□你的妈。”
像是一道惊雷般,沉重又清晰地劈开了秦郝内心深处的痛楚,他实在无法反驳。
顾潞并不看他,而是转头,望着黑黑的楼道。
“王老师,前因后果都清楚了,就上去吧。”
秦郝心跳漏了一拍:“妈?”
楼道里传来高跟鞋缓慢的噔噔声,秦郝妈妈的身影从暗处出来。
祝星鸣瞪大双目:哪里来的场外援助?
顾潞见他那样,半挑眉,往前走几步,一伸手将祝星鸣揽进半边怀里。
“在那边站这么久,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