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推开的那一刻,就像是瞬间远离了尘世喧嚣一样,没有寻常茶楼包厢故作风雅的陈设,入目的也没有那种看起来名贵的器具,但是每一个物件都透着岁月的味道,摆放在它该有的位置上,使得整间房有一种独特的岁月流过的感觉。
夏朗躬身伸手笑着出声;
“请进。”
林子川看到了那书架上的书,有几本的腰封他在大学一位教授的家里见过,看着不像是假的,这屋子明显不是寻常用来招待游客的,看着满脸笑模样的夏朗,他忽然怕这是小孩子背着家长请他来的。
“这间茶室不招待客人吧?我们在下面坐一坐就好。”
夏朗眨了眨眼睛:
“你不喜欢吗?”
还不等他出声,木质的楼体上就传来了脚步声,正是身着汗衫端着茶具上来的石章,他看了看门口的两人:
“朗朗怎么不带人进去啊?”
“这就进来。”
夏朗直接拉着林子川进去,还热情地给他介绍:
“这是石叔叔,一直负责经营茶楼,有二十多年了,石叔叔,这是我朋友,林子川。”
说完夏朗的表情有些像小朋友给家长介绍非常拿得出手的朋友一样,语气都带着一股子小骄傲,林子川听到是这里的负责人才放下心来,颔首微笑和石章打了招呼,石章昨天就接到了夏朗的电话,说是今天要带一个朋友来他爸的茶室。
开始他还以为又是夏朗哪里的同学,左右老爷子惯着他,来玩就来玩吧,却没想到今天来的人一瞧就不是一般的人,不知道朗朗在哪认识的。
“今天本来想着给我们朗朗的朋友尝尝我的手艺,但是这小子不肯,呐,茶叶,茶具拿来了,让朗朗给你泡,你们好好玩啊。”
说完石章就笑着放下东西出去了。
林子川坐在了一侧,看着眼前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大男孩儿,很难将泡茶和他联系在一起。
他自以为没有泄露心思,但是夏朗却忽然弯下腰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
“不信我会泡茶是不是?”
林子川瞬间一个语塞,他的心思这么容易被夏朗看出来吗?随即道歉:
“对不住,只是有些意外。”
说完就见那双大眼睛不可置信:
“我随便说的,你还真觉得我不会泡茶啊?”
没料到他空口随便炸的林子川...
夏朗脱下外套,开始烧水,将两样茶叶摆放在他面前:
“你胃不好,我选了红茶,正宗武夷山的正山小种和金骏眉,选一个吧?”
林子川看着那一看就是上等的两样茶叶,笑着开口:
“我这也不懂,夏大师给我讲讲吧,我这喝哪个合适。”
夏朗眼睛都笑眯眯的:
“好,就让夏大师给你讲讲,这金骏眉和正山小种都属于武夷山的红茶,原料其实是产自同一种茶树,金骏眉是采的茶树刚刚开芽的芽尖,而正山小种用的是金骏眉采摘之后的一芽二叶或者一芽三叶,所以从产量上来说,金骏眉要稀少一点儿。
但是从历史上说,正山小种的历史更悠久,算是红茶的老祖宗之一,金骏眉就年轻很多了,应该是零几年研发的,算是茶叶里的小正太吧。”
这样的说法林子川还是第一次听到:
“那夏大师推荐老祖宗还是小正太?”
夏朗立刻将正山小种推到他面前:
“我看你挺有文化的,就喝老祖宗吧。”
林子川忍不住笑了,虽然没闹懂有文化和喝老祖宗有什么关系但还是爽快点头。
眼看着快十点了,茶楼里人声鼎沸,各个包间,加上楼下散座都已经坐满了人,虽然熙熙攘攘,却没有那种让人烦心的浮躁,反而人间烟火气更浓。
夏朗泡茶没有那些花里胡哨,只用一只盖完,一个茶海外加两只白瓷小茶碗,动作干净利落,颇有两分行云流水的感觉,温杯,投茶,摇香。
正山小种独有的松烟香顷刻间弥漫了出来,林子川看着夏朗熟练的手法倒是有些意外,他手臂抵着这桌子,目光颇为欣赏。
红浓清亮的茶汤落在了茶杯中,夏朗停手抬眼的时候却忍不住有几分得意,那目光太明显了,像是招手在说,怎么样?厉害吧?
林子川心里失笑,举起杯子,毫不吝啬夸奖:
“难怪是茶楼的少东家,这茶泡的汤色正宗,动作流畅,赏心悦目。”
夏朗虽说会泡茶,但是寻常一起玩的小兄弟都是一些野猪吃不了细糠的选手,他就是想秀一下他们都看不出高低,林子川的话简直是把情绪价值拉满,夏朗觉得这个朋友实在交的太值得了。
“那你快尝尝。”
林子川自从几次胃出血之后就很少喝茶了,不过应酬的关系,对茶叶倒是也懂一些,必要的时候也会泡,这茶确实是上等品,而夏朗的手艺也没糟蹋,相得益彰。
又收获了一堆夸夸的夏朗还没出声,一声惊堂木就让整座茶楼都安静了下来。
“却说孟良用火计,焚烧穆柯寨,星夜逃往五台山。天色渐明,火势已灭,寨之前后,烧的七残八倒。穆桂英怒气填胸,便点部下军士,杀奔宋营,报此仇恨......”
林子川的目光不禁向那台子上投过去,那案台后面的人,穿着一身古旧的灰色斜襟长衫,留着半掌长的胡子,须发皆白,但是目光却迥然有神,底气十足的声音半点儿也不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能发出的,抑扬顿挫的语调,仅仅就在舞台的方寸之地,似乎就能演绎出那波澜起伏,气势雄浑的画面来。
这样的说书,林子川还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也深受震撼,讲到战事的时候,说书人擂鼓鸣金,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感瞬间席卷全身,整座茶楼中很多人手中的茶都忘了喝,目光神色都在那七旬老人的身上,不自觉就进入了故事中。
一方古旧茶楼,所有人像是随着这样顿挫的声音回到了辽金对峙的战场,直到再一声惊堂木响,才如梦初醒,还魂回身。
林子川的眼底都难掩赞叹,这一次还真是来的值得。
夏朗全程都趴在窗口,看看石爷爷再看看对面的人:
“怎么样?这段是选自《杨家将演绎》的第三十六回,宗宝部众看天门,真宗筑坛封将帅。”
台上的老人鞠躬致谢,举手投足自有一股文人的气度,不见浮华。
林子川这才回过神儿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书,真没想到现场听说书这么震撼。”
“可不是所有的说书都这么震撼,我石爷爷可是远近闻名的,还是非遗传承人呢,说书人里的顶呱呱,没白来吧?”
林子川一直目送那老人退场才转过身:
“没白来,你叫他石爷爷,方才送茶来的那位茶楼的负责人也姓石,是有什么关系吗?”
夏朗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你这么快就猜到了,这里面的故事可多了。”
林子川忽然笑了,开玩笑出声:
“还请少侠细细道来。”
这么捧场的人夏朗哪见过,立刻美滋滋地介绍:
“这故事可久远了,这家茶楼据说是我太太爷爷盘下来的,传到我爷爷的时候赶上饥荒,饿的眼睛冒绿光,茶楼也关门了,而且附近总有逃荒的人到我们这儿,石爷爷就是那个时候到我们城里的。
他来的时候还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我爷爷那时候条件还算不错,看他不容易就让他到我们家的铺子里帮忙,这才发现石爷爷特别有文化,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
后来情况慢慢好了,茶楼重新开起来,他就留在了茶楼说书,慢慢就有了名气,好多家茶楼出很高的价钱请他过去,他都没走,在这茶楼里说书一说就是三十多年。”
林子川有些触动,不知道是为那个年代淳朴的情谊,还是为现在人心的浮华,他微微叹了口气,那老人身上有一种很浓的读书人特有的醇厚和傲骨:
“真是重情义的人,你石叔叔就是他的儿子吧。”
夏朗摇头:
“不是亲的,石叔叔是石爷爷路上捡来的弃婴,我爷爷说那个时候好多人家养不起会把孩子丢掉,因为实在没饭吃。”
林子川没想到是这样,夏朗指了指周边:
“这间屋子就是石爷爷最开始住在茶楼时候写那些说书稿的地方,石爷爷的字特别好,我爸小时候的字都是他教的,那个时候我爷爷忙,据说石爷爷看我爸的时间比我爷爷都多,后来我爸还请石爷爷教我写字。”
林子川骤然想起夏朗的字,没忍住出声:
“然后呢?”
夏朗摸了摸鼻子:
“然后,然后我爸看了我的字帖,说怕石爷爷高血压,就把我领回去了。”
林子川没忍住用茶杯挡了一下笑了出来:
“那你这泡茶的功夫是和谁学的?”
“石爷爷,我小时候学习不好,就像是有多动症一样,坐不住凳子,总是不及格,我爸看到卷子就要用鞋底子揍我,我就往石爷爷这里跑,后来石爷爷说不如教我泡茶,磨磨性子。”
林子川看着夏朗现在的样子觉得好像不是很有成效:
“那结果呢?”
“结果我泡茶学的挺好的,但还是不及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