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夕阳燃烧过最后一丝光芒,如飞散的灰烬一般,沉进夜色深处。
野无人,却不静。
草木发芽生长的声音响彻四面八方,可曾有人听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生长?如惊雷,如霹雳!
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天子诏书所到之地,神迹如影随形。
系统说,“恭喜你打出成就【名动天下】。大汉神女,于今名动天下。”
止灾,解旱。
以大汉神女的名义,所降下的神迹,通行天地。
于此时此刻,系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所行的这一场神迹,天下为之震惊,宣室殿从此为神女折腰,那对于刘邦来说,应该也一样吧。”
“他是政客,是野心家,是狡诈的皇帝,他立于黎民苍生之上,”系统艰难地措辞,“他其实,很关心他的子民吧。”
天光垂暮,昏沉难明。
刘邦立在河畔,一手背在身后。风吹动他的大袖,帝王冕服,在风中猎猎翻飞。
系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触碰到了这位汉高祖的真心。
“你做了大汉的神女,从此就不能再对大汉的苦难袖手旁观,那封天子诏书约束了朝野对你的态度,何尝不是也约束了你对大汉的态度。”
“至于刘邦他自己,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在前,一人的生死,反而没那么重了,是这样的想法吧。”
林久说,“你看,刘邦也很看好刘彻。”
系统生出一种叹气的冲动,他明白林久的意思,刘邦今天拿来的是刘彻的诏书,这何尝不是在给刘彻铺路呢。
待他死后,刘彻就是汉室唯一的皇帝,一个册封了神女、得到了神女的皇帝。
这是一件值得思考与分析的事情,可此时此刻系统没有思考也没有分析,他只是想起了从前在宣室殿上,刘彻和刘邦的一个对视。
那么短暂的一个对视,转瞬就堙没在深深宫苑和时光洪流中,往后一百年、一千年、两千年,永远不为人知。
……一百年前,刘邦也那样看过刘盈吗?
林久慢慢走上前,与刘邦并立。
她手上还拿着那封天子诏书,足以要了刘邦的命的诏书。
刘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展眼看向天边,仿佛要穷尽目力,再看一眼这从秦皇和霸王手中,争夺来的江山。
系统默默往后看了一眼刘邦的驴车。
这些天来,刘邦日夜徘徊在河畔,采草木之精编织车驾,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头驴子的幽魂,自己亲手给自己做了一驾驴车。
做着这样黔首一样的事情,他心里还当自己是这天下的皇帝吗?
林久开口,对刘邦说,“你走吧。”
“这驾驴车怎么办啊。”系统说。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不是驴车,他真正在意的也不是驴车,可是此时此刻,他能问的也只有驴车。
“当然是被刘邦带走啊,不然让刘邦走着回长安城吗?”林久说。
“啊?”系统卡壳了。
“还让刘邦回长安城啊?”
——
“所以你这一套操作是为了什么?”系统半死不活地问林久。
“为了去见刘彻啊。”林久漫不经心地说,“我的【大红薯套装】还没穿给他看呢。”
说着林久按下【一键换装】,系统顿时垂死梦中惊坐起。
——从【持金杯的圣女】,换成了【魂兮归来】。
系统吃了一整瓶速效救心丸,一言不发地又躺回去了。
躺得很平,很安详。
——
此夜,上林苑。
月色黯淡,星星也隐去了踪迹。风从水面上生起,到岸边时,只剩下一缕幽冷的余韵。
凉风台依水营造,北依灵沼。刘彻立于其上,凭栏远望,绣有山河纹章的大袖漫漫垂落,遮住了他搭在栏杆上的手。
这一年他十九岁,为汉室天子,是举世最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当他出未央宫往上林苑行猎,左右随侍千人有余,扬起的旌旗能遮蔽住天空。
再往后他是震古烁今的汉武帝,从生到死万丈光芒,浓墨重彩。
但此刻,他独自一人站在凉风台上,背影完全只是一个单薄的少年人,帝王冕服加身,也不能消减他身上沉重的落寞。
大袖遮掩下,他手中握着一枚有尖锐棱角的小石子,一笔一划地在栏杆上写一个名字。
韩嫣。韩、嫣。
今天是韩嫣的生日。
他曾和韩嫣约定,在他生日时为他猎一头熊。
可是,韩嫣没有活到今天,他死了,死在王太后的雷霆震怒之下。
刘彻求情了,为了平息王太后的怒火,他以天子之尊下跪,可王太后不为所动,韩嫣的血一直流到了刘彻下跪的双膝前。
这种事情其实已经发生了很多次,刘彻身边的人已经死了很多个,凉风台的石栏杆上刻下了很多名字。
可是刘彻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习惯。怎么可能习惯啊,再过一百年也不行。
他是天子是皇帝,那是他身边的人。
都说主辱臣死,主君的耻辱值得臣子以死相赎,可臣子莫名其妙的死亡何尝不是君王的耻辱?
他是天子,可这大汉天下,真正掌权的人却是窦太皇太后。
窦太皇太后往下,他的亲娘王太后,也要给他这样的耻辱!
刘彻收紧了手指。
坐上了皇帝的高位,有着滔天的愤恨,却只敢在夜深无人之际稍流泻出一丝。
这时,忽然来了一阵风,风里挟着一股水莲花的香气,吹动了刘彻的衣角和发丝。
刘彻警觉地转动眼珠。
黯淡的月亮忽然消失了,漆黑的水面上不知何时飘满了苍白的水莲花,每一朵花心都放出莹莹光色,仿佛天上的月亮碎成千万片,坠落到人间。
就在那些花和光色中间,有人赤足而立,如同凭虚御风,黑红两色的裙裾在风中飘出很远、很远。
光线太暗了,刘彻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说话,四个字,“当今人皇。”
声如珠玉,却不带丝毫情绪的起伏,仿佛是什么非人的东西,在刻意模仿人的言语。
听在耳中,有种使人汗毛哆起的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