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灰色的天地之间,有一抹刺目的红色正在飘摇。
这座废弃的信号塔矗立于群魔之间,孤独守望着前方的城墙,塔身被岁月侵蚀得斑驳陆离,仿佛随时都会崩塌。然而,在塔顶上还站着一个人类。
此时,一群灵能邪魔正疯狂向塔上发起攻击。那些半透明的利爪上仍挂着血迹与腐肉,闪烁的眼神里带着贪婪,嘶哑地咆哮着,并试图攀爬上信号塔。
齐凛站在塔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灵能长矛在半空中凝聚起来。他的手法精准无比,确保每一支长矛都能贯穿一名邪魔的头颅,将其击落在塔下。
然而巢穴中的邪魔数之不尽,每当他击倒其中一个,就会有更多身影出现在影子里,虎视眈眈地等待围攻他的机会。
滴、滴、滴……
信标的声音稳定了下来,指示灯变成了红色。
他们成功定位,一次强大的灵能打击即将从天空上降下,将方圆半公里的地方夷为平地。这也将打开巢穴的大门,届时人质将会有出路,援军将会有指引。
“现在可以走了吧!!”心藻尖叫起来,“你的灵能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齐凛一只手指勾起它的项圈,凌空跳下了信号塔。风声当中,他的灵能加持着他们在半空滑翔,掠过脚下无数邪魔张开的血盆大口。
高处的视野让他看得更清楚。
突然,齐凛血色的眼眸收缩起来。他抓着心藻的手指陡然收紧:“那是什么?”
他看到了城墙后面——不,那是城墙围成的一小片铁皮房舍,这里还有一处瓮城!
这里竟然有瓮城,那里面生活着多少人,一千人?两千人?
他刚把信标部署下去。一旦灵能打击降临,这个地方有死无生,所有的人类和邪魔都会一同被送葬。
“这是人类用来当诱饵的瓮城。”心藻试图解释道,“他们都是被放弃的人,你没必要——啊啊啊后面!”
一根长矛带着尖啸的声音袭来,齐凛侧身躲过。
齐凛带着它向瓮城飞去,路途中有邪魔的远程打击到达,被他信手一挥地击落。但这么做太过招摇,他的脚下有无数多个邪魔仍在瞄准他的破绽。
齐凛没有在保存体力,他需要赶在灵能打击到来之前做完所有事情。
他双手掌控,强烈的灵能宛如猛兽般咆哮着向前席卷,将他的长发与衣襟轰然吹向身后,也掀飞了诸多跟在身后的敌人。一截城墙在如此强势的攻击前坍塌,瓮城中的幸存者——或者说人质们纷纷惊醒,从废墟和垃圾中探出怯生生的眼睛。
齐凛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三分钟后这里将会毁灭。快跑。”
他疯了!
心藻难以置信,竟然有灵能者胆敢在邪魔巢穴中这么做——他不仅仅是在打开生路,同时也在吸引所有敌人的注意力,好让人类可以在混乱中逃走。
短短几百秒后,灵能打击就会毁掉所有一切,而他竟然还在这里周旋着!
因为这一次的停留,邪魔们对他的包围圈已经形成。带有翅膀的邪魔会从空中扑咬,逼迫齐凛降低飞行的高度;他必须在多个废墟间来回牵制,以避免腹背受敌的窘境。
但他的机会已经不多,敌人的每一轮攻势都在变得更密集也更致命,没有任何间隔可以给他休息和调整,就连逃亡的方向也无暇顾及,他就像误入了猎场的一头雄鹿。
又是一声尖啸袭来。
齐凛的小腿胫骨被贯穿,血液在瞬间喷洒而出,黑暗中邪魔们的眼睛转为更鲜艳的红色。他面不改色,灵能斩断了这把偷袭自己的武器,将没入身体的那部分留下以强行止血,并继续钻入错综复杂的废墟中。
快没时间了,在混乱的间隙中他抬头看去。
天空中出现了七八个焰火般的星点。不是烟花,而是即将落地的灵能打击,那是毁灭的征兆。
齐凛的速度猛然加快,他在废弃的街道中绕行数次,吸引来的邪魔们几乎组成壮观的金字塔,四面八方都是向他伸来的利爪与尖牙,要在他身上磨牙吮血、敲骨吸髓。
又一次攻击命中他的肩膀,混乱中根本无法分辨袭击者。齐凛嘴角溢血,旋身再次放出一次强大的灵能力场,强悍伟力瞬间将眼前的邪魔倾泻一空,但转瞬间就有更多敌人涌了上来。
天空上的另一种声音越来越近,灵能打击即将落地。
心藻尖叫起来:“来不及了,快躲起来!!”
灵能掀飞了一处废墟,漫天的烟尘当中,齐凛一头扎入了藏在其中的地窖。
在关闭入口时,他动作一滞,因为看到了许多双流泪的眼睛。
躲在里面的孩子们无助地看着他。
而齐凛只来得及用手背抹掉口鼻间的血,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留以防身的最后的灵能在刹那间离开身体,延展而出,有如一枚盾牌般钉在地窖的入口。
然后是一阵极度耀眼的光芒,几乎贯穿了五米深的地面,将整个地窖都照亮。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抖。里面的孩子们惊恐地抱头蹲下,紧闭双眼祈祷着。
这场灾难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始终有地震的余波在传来,头顶上有邪魔濒死的咆哮声,还有刺鼻的复杂气味在弥漫。
守卫着这里的灵能破碎了,刚才闯入这里的强大灵能者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昏迷。
一个孩子突然抓住了齐凛的小腿。她将他拖到了自己藏身的木桶后面,然后脱下自己破烂的斗篷将他盖住。
然后有更多的布料盖在了他的身上。
躲在齐凛肩膀上的心藻表情很复杂,利爪伸出来好几次,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这个狡狯的人类!心藻暗暗地磨着牙,它知道为什么齐凛坚持要带着自己逃命,因为这一路上它都被看得很清楚,现在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己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撕成碎片的,邪魔们才不耐烦听一个“叛徒”的辩解!
真该死,它脖子上甚至还套着他做的项圈!
它不得不使用灵能,帮忙掩盖他们的踪迹,以躲过后续邪魔们有可能到来的搜寻。
人类援军还没有那么快抵达,被袭击了巢穴的邪魔即将暴动。
同为邪魔的心藻很清楚后面要发生什么:屠杀人质,彼此争斗,抢夺更多资源后养成这个巢穴的王,然后和人类再次决战。邪魔们才没有什么战争策略,亚空间的一切就是这么无序而混乱的。
此时此刻,狭小的空间里只有逐渐平复下来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回荡,头顶上传来了邪魔沉重的脚步声,一股股腥臭的灵能污染渗透开来,那是因为在这里一次性死了太多灵能生物。
心藻将自己蜷缩得更小,一边咒骂着一边拼命拍打齐凛的身体。它现在希望这个人类千万别死,撑到人类援军的到来,那他们两个才能都有活路。它还得活着,呆在齐凛的身边,将这个惊才绝艳的天才灵能者腐化,然后才能洗白自己!
在它锲而不舍的努力当中,齐凛的手指真的颤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一双略显黯淡的红色眼睛。
黑暗中,他看到许多双小孩子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别怕。”他嘶哑地说,然后重新疲惫地闭了闭眼。他听到头顶上传来的动静,确认灵能打击已经清空了这里大多数的邪魔,并打开了巢穴坚固的大门。
接下来要做的只有活着,然后等待援军到来。
齐凛压抑着胸中闷闷的咳嗽声,压榨出身体里的最后几分灵能力量,搬动身旁的重物去堵住摇摇欲坠的地窖门。
一名孩子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给他喂了一点点清水。
齐凛打点起精神,指挥这个孩子从口袋里取出绷带,简单地扎起了他的伤腿。条件简陋,没功夫取出里面残留的部分武器,也没法关注伤口是否感染,他到现在还没因为失血而休克就已经是意志极度坚定的结果。
黑暗中他的喘息声慢慢平复下来,然后盯着头顶的虚空处慢慢露出了笑容。
他绑架来的邪魔,心藻忍不住骂了起来:“该死的人类,你笑什么!”
“我笑我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齐凛自嘲地笑着说,“这么简单的一个任务,结果受了好多伤,回去以后师父又要唠叨我了。”
心藻彻底破口大骂:“你这个疯子!这就是个必死的任务,只有一丁点成功的几率,你竟然还要冲回来救人,你是不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师父只教过我怎么活着,好好地、有尊严地活着,没教过我怎么死。”齐凛满不在乎地说着,“况且这次我也没死,等我回去以后就可以要求他兑现一个承诺了。现在正好有空,我就在这儿惬意地躺一会儿,还可以仔细考虑要提什么要求。”
慑人的寂静过后。
心藻率先结束了自己的沉默,说:“喂,人类。”
“干嘛,邪魔?”
“这他-妈-的就是爱情。”邪魔说,“你活着的时候想你师父,快死的时候想你师父,你身上有他的信息素,你心里有他的一切,你他-妈-的连死都不怕,那什么时候才敢承认你们就根本不是一对单纯的师徒?”
齐凛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