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昱王的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寒崇反驳不得,若是讨价还价,那张凉薄的嘴里不知道又该说出什么叫人汗颜的话来。
他好歹是个太子,难道不要面子的么!
——“学生知道了。”
花朝节是大节,便是在芜州也是很热闹的。
这一日人们相约一起出去踏青,什么赏花、放纸鸢、栽树、挑菜、宴饮赋诗……多得是野趣。
如今到了京中,虽总不过也是这些,可到底有些不同,起码这妆扮上就得费些功夫。
即便晋舒意不想出风头,她这镇国侯府嫡女的身份也必能引得不少关注。
妆扮太过,上边还有皇后、命妇等,显得招摇不知分寸,难免闹笑话。
妆扮随意,若是前去拜见,又更显无矩。
说白了就是个难题,晋舒意对着面前的几套新衣斟酌半晌才挑出一件。
“如何?”她展开胳膊叫芳菲瞧。
“小姐肤白,自是好看的,只是还不够亮眼。”
晋舒意却很满意:“这就最好了。”
芳菲懵懂点头,个中道理那日拿到新衣的时候小姐就说过了,虽是不能完全明白,但秉着小姐说的准没错的准则,这会儿她赶紧就在妆台上拣寻起发饰来。
晋家珠宝生意做得好,自是不会缺了小姐的首饰,可依着小姐的意思,一时间还真不好找出最合适的,太珠光宝气的肯定不行,太简单的又与这一身衣裳不搭。
晋舒意跟着瞧去,最后点上一根银镶琥珀双蝶簪:“这支吧。”
蝴蝶振翅,晋舒意歪头端详片刻。
“挺好。”她说。
府门前,任徵早早就等在马车边。
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好看的,这会儿多半是因为随了她母亲,只是也不知为何,打从见她第一面,他便发现这孩子总穿着深沉,平白将人压得就少了些朝气。
今日她虽是着色也未见鲜亮,可丁香色却不是谁都能穿出彩的,很容易就被衬得暗黄老气,是以在年轻女眷中甚是少有。任徵此番瞧过去只觉眼前一亮。也说不上哪里好,就是叫人瞧着舒服极了。
约莫是出于一种“与有荣焉”般的自豪,他扬声招手:“这边!”
晋舒意有些意外,听说今日一早任徵就临时入了宫,没想到竟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似乎他身后的马车也不似寻常侯府用的。
约是瞧出她的疑惑,任徵乐呵呵上前:“皇后娘娘有要事处理,这不,方才特意将太子殿下托于我一并先带去万春别院。”
????
晋舒意有些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便见那马车帘被人从里头掀起。
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探出头来:“太傅?”
“……”
好在有任徵铺垫,晋舒意只耽搁了半瞬便就要拜下。
不想,那小太子却是已经抬了手:“小姐不必多礼,太傅是本宫的老师,亦是救命恩人,今日又是本宫麻烦了你们,当是本宫先行谢过才是。”
说着,他竟是当真拱手一礼。
“殿下言重了。”她矮身还礼。
还是任徵上前来:“舒意你先上车,我送你们过去。”
上车?跟太子同车?
再看车上,小太子颔首,像是早已默许,倒叫晋舒意拒绝不得了。
晋舒意以往在江南做生意的时候,其实达官贵人见得并不少。
可现在毕竟不同,她面前坐着的可是活生生的储君啊!
小太子瞧着最多也就五六岁,却坐得端方如兰,矮几上还摆着一卷书,他不时翻过一页。
晋舒意不禁唏嘘,晋书铖同他这么大的时候,莫说看书了,光是坐着都跟屁股长钉子似的,都说皇家的孩子早熟,原是真的。
“小姐可是有话要说?”小太子忽然开口,掀起眼望来。
没想到还挺敏锐,晋舒意自以为已经压着眼尽量不去打扰了,闻声赶紧莞尔:“殿下勿怪,只是方才瞧着殿下就想起舍弟小时候,徒生感慨。”
“哦?”小太子来了兴致,他合上书,“倒是没听说太傅还有一子。”
晋舒意愣住,而后才明白他是误会了:“他……并非是侯爷的孩子。”
静默半息。
“原来如此,是本宫多言了。”
晋舒意抬眸,小太子目光沉静,不似敷衍。
她想起管家那日说的话。
当今天子唯有一子,乃是东宫的不二人选。陛下为其特设三师,分别是太师、太傅和少师,如今只有少师之位空悬,只等今年擢考结果再定,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听说太子太师是昱王淮砚辞,此人管家没有多说,只道其父是开国第一位外姓王,世袭罔替,手段了得。
至于这太子太傅,便就是任徵了,他那军功之下,功夫必是一流。
再加上一个还未定下的状元少师,这哪里是找老师,这分明也是在交付重臣啊。
被如此珍重着的孩子,她以为多少会带着点傲慢的,没想到竟是这般谦逊有礼。
晋舒意想了想,终是重新打破沉默:“殿下,我能问殿下一个问题么?”
“小姐请说。”
“今日花朝宴,殿下是自己当真想去?”
任徵不说,晋舒意却不是傻子。花朝宴男客入场在后,这前半日多是女眷们活动,人一个太子,犯不着非要这个时候入院。
“小姐是想问,本宫可是因着太傅才刻意同你一道?”
晋舒意发现他不仅早熟,还早慧。
见她默认,小太子笑了:“不瞒小姐,太傅确实一早就同母后提过此次花朝宴一事,他怕你初来乍到不适应,想让母后代为看顾一二,不过本宫想,有本宫在也是一样。”
“……”自然的,毕竟身边带着太子,谁人不高看她一眼,她这便宜爹爹实在是为她考虑良多啊。
太子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此只为其一,至于二么——此前太师以花朝宴为题给本宫布置了一项作业,只是这作业有些奇怪,本宫想着,应是太师有意考校。是以本宫想早些去看看,许能破题。”
这——晋舒意接不上话。
不骗人,她听着不由就生出几分好奇来。
毕竟布置给一个太子的作业,怎么想也不当是要跟在一群女眷中采花做糕点什么的就能破题的吧?
神奇。
可孩子说得煞有介事,她只能故作恍然点头。
见她没了问题,小太子这才重又翻开书册来。
他看得认真,小小的眉头都微微蹙起,引得晋舒意不禁就多看了一眼。
怕是瞧错,她定睛又仔细瞅了瞅。
这一瞅,竟是语塞。
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太子殿下会对着一本食谱瞧得这般入神?
狐疑间,小太子复又道:“本宫其实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小姐。”
受宠若惊,晋舒意坐直了些:“殿下请说。”
面前的孩子指了指手中的《食珍经》:“这本书上记了不少糕点的做法,唯有百花糕这一章读来叫人生惑。”
“愿闻其详。”
“既是百花糕,自该是有千般万种,若是像这食谱中所记,直接将百花和米捣碎蒸制成糕,岂非是浪费了那百花滋味?”
他这般说,那就是有了想法,晋舒意察言观色便问:“殿下的意思是?”
“本宫觉得,花朝节制百花糕,就是要有百花之味才对,如此,才当得那万春别院中的万千春意,”说着,小太子眸光透亮,“或许,更应该请各位挑出一种花或是几种来,再依着自己的喜好制成不同花卉的形状,如此摆在一起,才堪称百花糕。”
晋舒意也是头一次见一个孩子这般有理有据地同自己探讨怎么做一盘糕点。
更重要的是,他说完便就扑闪着一双明澈的眼睛瞧着她,像是切切等待着她的认同似的。
果然是太子啊,一个糕点都能有独到见地。
“殿下所言甚是!”她诚恳应声。
“对吧!”小太子欢喜起来,“那待会入院,小姐同我一起去与今岁负责花朝宴的陶夫人建议一下吧?!”
啊?
晋舒意愣住了,说说而已,怎么还动真格的?!
“我……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得……”
“吁——”
“到了。”马车适时停下,任徵的声音打外头响起。
一并传来的还有一位妇人的声音:“侯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夫人不必多礼,本侯是送太子殿下和小女来的。”
“太子殿下竟是也在?”妇人一惊,已然到了车下,“拜见太子。”
而后,她对着太子身后的晋舒意道:“任小姐。”
晋舒意虽是晓得一旦入了京,总不好再跟着外祖姓晋,可打心底里对这个新称呼还是有些排斥,故而笑容僵了一瞬才还礼。
“免礼吧。”小太子说着抬头,“夫人来得正好,本宫刚好有个关于百花糕的提议想同夫人说,想着能叫今年的花朝宴有些新意。”
“殿下但说无妨!”
“说起来,这倒也不是本宫一个人的意思,”像是要拉上盟友似的,小太子扭头,“是吧?”
“……”
鲁莽了,晋舒意想。
就说堂堂太子怎么会好端端同她讨论做糕点,这分明是想叫她出头啊!
闻言那陶夫人便也瞧过来,笑盈盈道:“没想到任小姐对糕点也有研究?”
这是将人架上了——
晋舒意决定收回此前夸赞小太子的所有话。
瞧着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还玩起滑头了?!
“舒意姐姐,你快说说。”沉默间,袖子被扯了扯,小太子扬起脸,诚挚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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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晋舒意,便就是陶夫人脸上的笑容都不着痕迹地一滞。
唯有边上任徵笑得和煦,满脸从容。
这一句姐姐,不仅成全了任徵的托付,让晋舒意的身份与众不同起来,更是将她又往前推了一步。
她若是此时驳了孩子的面,那可真的是不识抬举了些。
失策,这哪里是清贵端方的太子?这分明是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