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的一甲前三游街仪式正敲锣打鼓地进行着,有宫人往承安殿内报说了具体情况又安静退下。
“朕记得你同朕提过,这永州颜家祖上是出过一位帝师的,”皇帝说着望下,“只是这颜家早已没落,颜松年又是旁支所出,若是他为太子少师,反对的声音很大啊。”
“少师罢了。”回答他的人不咸不淡。
帝王眼瞧着他无所谓地用茶,却是突然转了话题:“纵使如此,那也是大把的人等着榜下捉婿的,想来不久之后京中便有喜事。砚辞,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得抓点紧。”
杯盏放下,殿中的男人终于抬头:“陛下的意思是——想撮合微臣与新晋状元郎?”
“你……”皇帝被生生噎住,连同边上的公公也是抿唇垂了眼紧急当了回聋子。
男人眼尾一挑,面上却端得正经极了:“承蒙陛下错爱,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比起那风头正盛的状元郎,微臣还是更想娶个女王妃。”
“淮砚辞啊淮砚辞,你简直……等等,”帝王忽得又问,“你方才说什么?”
没曾想,这问题一出,那殿下人便已经起身:“微臣想起还有急事,今日就不留了。”
哪知帝王不依不饶起来,他转而此地无银地问身旁人:“临福,昱王方才说的什么?”
“回陛下,昱王殿下方才说,他想要娶妃。”公公笑吟吟回道。
“所以,朕没听错?”
“陛下没听错,真真儿的呢。”
二人一唱一和,惹得殿中人重又直了身板。
“陛下,微臣告退。”
“好好好,退退退,退吧。”帝王却是笑得欢畅,难得看某人吃瘪一次,很开心。
直到人二话没说调头就出了殿门,帝王才慢慢觉出点不对来。
“你觉不觉得,今日的昱王有点古怪。”
临福躬身:“陛下的意思是?”
“他今日反常!”
公公回忆了一下,跟着应声:“是啊,往常若是提起娶亲一事,昱王殿下定是不会搭腔,便是回了话,那也是要气上陛下一番的,今日——倒是当真没有说什么。”
顿时,帝王来了兴趣:“他近日可有同哪家女眷接触?”
“因是考官之一,所以昱王殿下此前行程皆有人报备,除了陪同太子殿下,他并没与旁人接触。”公公接道,“不过倒是有位姑娘去昱王府求见过两次,未等到人便又离开了。”
“哦?谁家姑娘?”
“正是镇国侯府家的千金,说来也巧,陛下可还记得上次花朝宴上昱王殿下带走的那盘花糕?”
帝王顿时忆起:“竟就是镇国侯家的?”
临福躬身应是。
如此,帝王却是再没说话,公公也不再提。
宫门口,玄枵等了许久见得主子出来,出声迎上:“王爷,今日镇国侯府又递了拜帖。”
来人觑下,玄枵得令立刻回道:“来的是晋小姐。”
“回府。”
主子言简意赅,玄枵却得把话说完,赶紧追上一步:“王爷,晋小姐等了一个时辰后便走了,留下了这个。”
他刹住脚,将一个精致的锦盒奉上。
果然下一刻,那人回过头来。
玄枵不知盯着锦盒瞧的人在想什么,也不敢妄动,就这般恭恭敬敬捧着。
半晌,那人才伸了手。
玄枵赶紧小心将漆木锦盒递进了他掌心,继续道:“晋小姐说,当日万春别院献丑,赏赐万不敢当,还请王爷莫要怪罪。只是玉扇已碎,万死难辞其咎,她能做的便只有尽力复刻一把,还请王爷过目。”
“万死难辞其咎?莽夫就会教些鬼话。”
“……”玄枵被突然打断,一时怔住,就见自家主子已经屈指挑开锦盒。
入眼是一把莹润异常的白玉扇,哪怕是跟着主子见过不少好东西,玄枵此时也不由想要赞叹一声。
不仅是因为与碎扇极度相似,还因为那底料实在是十足的好玉。
甚至比之前更甚。
“还有呢?”
耳边突然的出声将玄枵陡然拉回,他恍惚抬头,才醒觉过来:“晋小姐说,希望王爷能喜欢。”
“本王若是不喜欢呢?”
“……”
“怎么?”
“不瞒王爷,晋小姐还当真说了。”
这回轮到拿着玉扇的人沉默了。
玄枵硬着头皮道:“晋小姐说,若是王爷不喜欢,她便就回去继续寻些好玉来,重新再做一把,总之,会一直到王爷满意为止,只是希望王爷能给她些时间。”
说完,便是连玄枵自己都觉得荒谬。
镇国侯那般的人,竟是会生出晋小姐这般霸气的女儿来。
怪哉。
啪得一声,却是玉扇合上。
“她威胁本王?”
“属下不知。”
这是实话。
“好,很好。”
哎?
晋舒意送完扇子出来的时候已近午时。
原本也没想过会等这般久,只是她已经登门三次,总不好老这么跑下去。
其实打第一次登门前,任徵就特意叮嘱过她,同这位昱王殿下打交道,该是要姿态低一些,有些话甭管夸张不夸张,用了便是。
她也确实是说了。
可说完又觉得,一个那么难说话的人,总不能因为一句万死不辞就能当真大事化了。
说到底得解决问题。
她是商人,商人看顾客,只有后者满意不满意。
满意了是皆大欢喜,不满意,那就做到满意便是。
所以,斟酌良久,她还是觉得该明明白白表达些诚意。
好比那玉扇,好玉是难寻,但总能寻到不是么?
他若是还瞧不上,她就再努努力。
奈何她总觉得听完她的话后,那昱王亲卫瞧她的眼神古怪,倒像是她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
回来之后,她仔仔细细又反省了一下,实在没觉出问题来。
或许,那亲卫是怀疑她在夸下海口?
思及此,她提起笔来:“芳菲,研墨。”
“小姐是要给少爷写信?”芳菲瞥见开头,“也是,算算时间,咱们都入京快三月了,少爷肯定惦记得紧。”
她答应过晋书铖待安顿好了再给他写信,怕是再迟些时候,这小子该亲自进京了。
每年这个时候晋家都会去玉矿那边,今年的山玉想必书铖应是收了不少回来,挑玉这事这小子比她更有天赋,叫他留意着些,也好后头同那昱王周旋。
信件寄出的第二天,宫中便来了旨意。
覃红竟是说得不错。
只是不同于上次的花朝宴,这次的宫晏乃是殿试入选的二十人第一次同时正式亮相,几乎所有的六品上的京官皆可携女眷参加,并不分席。
想必这其中主角,便也是一甲三人了。
宫晏是三日之后,将好铺子上报名的人交了前三幕的话本来。
覃红不好决定,只按要求给了银子,至于手稿全数都叫青轩搬进了侯府,晋舒意却是没能好好瞧过,实在是任徵搓着手少见地在她院中坐了许久,叫她没法忽视。
“侯爷,宫晏不是酉时才开始?”终于,她开口问道。
眼瞧着人已经就着一杯茶水喝了小半天,晋舒意如何也瞧不下字去。
只是时辰尚早,这般僵持也不是个事。
“啊,是!是酉时。”镇国侯笑着,也没上前过问她手里的话本,却是接着话茬继续,“就是忽然想起个事情,想同你讲讲。”
这一个突然想起,可就是半个多时辰。
晋舒意却是没揭穿他,只将手中的稿子放下:“侯爷请说。”
见她不再忙活自己的事情,任徵正了正身姿正对着她。
“状元游街那日,我记得你正在外头,可有瞧见?”
“瞧了。”
“那状元郎如何模样?”
“殿试那日,侯爷应是也在宫中,没曾见过?”
任徵被反问了回来,清了清嗓子,重又端起茶盏:“我……我么,眼神不好,而且我是武将,一听他们那些个策论啊文章啊就头疼……”
“给侯爷添茶。”晋舒意却是出声提醒。
任徵的话音被截断,眼见着女儿身边的丫头过来为他又斟满了茶水,一时觉得脑瓜子疼,他已经快喝成水葫芦了。
“不用不用,不渴了。”他将杯子又放下,而后一挥手将丫头逐了出去。
到这里,晋舒意才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话本,重新看住他。
“侯爷这是?”
任徵不由就拖了凳子往她案前挪了挪:“你可知今次得中的二十人中,六成皆是有名可循,虽说七司擢考不得引荐,可若成名日久,总归是有些门路。如今凭的本事高中三甲,而后的路,可就免不得朝中人举荐,这官场么,踏进来不算,踏进来以后该如何走,怎么走,才算。不过,这些也全看自身造化了。”
难怪是要将芳菲撇开,晋舒意沉默观他半刻,终于答话:“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哎,哎!”任徵怕是她不耐烦,赶紧直白道,“那状元郎虽是陛下钦点,又请为太子少师,可若论起实际……你久居江南,怕是不了解,其实啊,这所谓少师都是虚的,他倘若是入不得七司,往后的发展实在无从论起。
“状元郎我留意了,颜家一介寒门,他又是旁支所出,难。不过舒意啊,我今日便是想问问你,他那皮相你可能瞧得上?”
怪道在她院里捱了这么久,怕是她这个便宜爹爹若当真一来就开门见山,她得直接喷茶。
“侯爷何出此言?!”
“我么,虽是武将,可还是能在朝中说上话的,你若是觉得可以,我去拉扯拉扯那颜松年,也不难。”
“我问的是,侯爷如何会觉得我……”晋舒意竟是没能说完。
任徵却是明白了,他嘿嘿憨笑一声:“啊,就是听说你原本那赘婿,生得尤其好看,我想着,这皮相千万,总有更好的不是?那状元郎么,我就瞅着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