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急转直下,空气比之方才还待要稀薄上几分。
晋舒意简直不可置信,怎会有这般的人?!
简直!简直是——
眼前忽得一暗,竟是那人站起近了几步。
惊得她呼吸一滞。
然则她已是站在后边,退无可退,只能直直迎上。
口中慌张,已然把能搜罗的话都用上了:“殿下误会了,实在是舒意思虑不周想当然了。殿下公务繁忙,行笔亦有讲究,必不能这般出现在市井之中。此番是舒意之过……”
说着她就要跪下,胳膊肘却是被玉扇直接托住。
眼前,俊美非常的一张脸毫无波澜,闲散伸就来的玉扇仿佛随意一点,却分毫叫她下不得身去。
“小姐这是要捧杀本王?”
“……”
一筹莫展中,莫皇后终于开口:“昱王,你吓到人了。”
也是这句话出,晋舒意才意识到什么,骤然大呼一口气,堪堪站稳。
抵在胳膊上的力道撤开,那人转身。
“娘娘,看来任小姐并非真心仰慕微臣,这字,微臣改日再写吧。”罢了,他一躬身,“今日微臣就先告退了。”
什么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怕说的就是他了。
晋舒意惊魂未定,便觉手背沉了一分,是莫皇后伸手按过。
“任小姐莫要挂心,昱王的脾气一向如此,放心,没关系的。”
这安慰,不要也罢。
面上晋舒意却还是感激谢恩。
莫皇后拍拍她,这才又笑道:“好在是昱王到底是答应了,本宫也不算是食言。”
什么?!
回去的路上,晋舒意走得似是双脚灌了铅,脑子都昏沉沉的。
还是寒崇的声音叫住了她。
小太子一改亭中端方,一路小跑着过来:“舒意姐姐你等等!”
“殿下?”晋舒意看看四周。
“放心吧,我都将他们支走了。”寒崇说着拉着她一并进了廊亭坐下,“姐姐方才太傻了,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我出尔反尔?!”一激动,晋舒意也没顾上身份,“分明是他不愿意,我才就着他的意思给自己搬了个台阶。”
“太师哪里不愿意了?他分明愿意得很啊!”寒崇眨巴眼望她。
“……”
“……”
是她眼瞎还是太子眼拙?
一大一下互瞪半息,寒崇啊了一声:“姐姐实在是不了解太师,他那个人,最是虚张声势的,他若是不愿意,根本就不会多问你半句。”
“啊?”
小太子张张手示意她近些,而后才细声道:“同你们一道过来的陶大小姐,知道吧?她先时曾于我母后生辰宴上作画一幅,得父皇赞许,允她一赏,她便就想邀请太师于画作上题诗,共献母后,你猜太师如何说?”
“如何?”
“太师只是看了她一眼。”
“……”还等着后话的晋舒意瞠目结舌,不确定问,“没了?”
“没了。”小太子肯定地点头,“还是父皇说,这赏赐是给她一人的,不必献呈母后才作罢。”
晋舒意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比她好多少。
五十步与百步的距离罢了。
“可娘娘为何确定他是答应了啊?”那人分明是走得并不高兴。
“太师不是说了改日再写么?”寒崇理所当然道,“那姐姐就改日再要好了。”
说完,小太子发现他舒意姐姐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禁稀奇:“怎么了?太师答应了你还不开心?”
如何开心?这不是走上最坏的死路了么?
鬼知道那昱王什么时候会真的动笔啊!
还有,她如何开口?怎么开口?去哪里开口?
寒崇瞧出她为难,积极道:“姐姐今日错就错在那仰慕之情表达得不够具体,太师不信哪,自然就不高兴了,再加上你后来还轻易就放弃了同他要字,这不更坐实了你此前说的假话么!太师最讨厌人说假话恭维了。”
“……”
“姐姐可是不会表达?”
“……”
“我教你!我有经验!”
晋舒意适时打住他的话头:“殿下,你今日留我下来,究竟所为何事?”
总不能是为了单独过来给她教学的吧?
寒崇心思被点,哈哈笑了笑,这才开口:“是这样,姐姐你后边还要在宫中住上些日子,母后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若你常来我宫里吧?!”
“来你宫里?”
“嗯嗯!”太子肯定点头。
“可这不合礼数吧?”
虽说太子年纪小,但也没有一介臣女总往东宫跑的道理啊!
寒崇赶紧一拍手:“我都替姐姐想好了!你看,姐姐如今需要拿到太师的题字,这太师又每日要来我宫里教习,姐姐就当是三顾茅庐,母后定会每日允姐姐一个时辰的功夫的。再者说,姐姐是太傅之女,跟旁人不同的。”
听到这里,晋舒意总算是明白过来。
这小子分明就是要拿她做幌子呢!
怕不是想逃课躲懒?小狐狸!
“殿下好意,舒意心领了,不过舒意觉得皇后娘娘那里挺有趣味,多谢殿下关心了。”
“哎!哎!”小太子薅住她衣袖,“可是舒意姐姐,你不想拿到太师的字了么?!”
“……”
四目相对,一个诚挚非常,一个忧思虑远。
终于,晋舒意重新坐下:“所以,殿下方才说的经验,可能传授一二?”
“好说!好说!”
寒崇开心极了,一想到往后终于有三师以外的“活人”来陪了,便就更加殷勤了。
好歹他跟着某人摸爬滚打这么久,怎么顺他脾气还是会一点的。
小太子头一回做老师,几乎是倾囊相授。
晋舒意被灌输了一脑门子的太师顺毛窍门回的寝宫。
一进门就瞧见陶秋临趴在桌子上打络子,左右不见陶夏知,光是她一人手中灵巧翻飞着。
见她进来,陶秋临刷得就起了身。
“就你一人么?”晋舒意问。
“姐姐她没有胃口,先回屋了。”陶秋临说着将络子都收起来,又指了指桌边的食盒,“宫人送来的晚膳。”
原来是在等她用膳。
晋舒意莞尔坐下:“陶大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请太医来瞧瞧?”
陶秋临赶紧摇摇头,想起姐姐回去前的脸色不善,复又补了一句:“我会给她送进去。”
如此,晋舒意自然也没什么好问,想起方才太子的话,怕是今日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她。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陶大小姐竟是对昱王有意。
思来也有迹可循,当日花朝宴的时候,她便似乎也是为昱王同自己说过话。
“任小姐不必担心,其实昱王殿下只是喜欢实话实说,并不会有意叫人难堪。”
当时只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说出哪里怪,如今想来,终于明白其中关窍。
这句安慰听来客气,实则倒更像是在说明她自己同昱王的关系与众不同。
晋舒意向来对于这些细腻心思都不甚留意,待要人来点拨了才恍然大悟,颇有些迟钝。
只是她今日实在是冤枉做了这陶大小姐的假想敌,莫说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昱王究竟算不算答应题字,单是如何真的拿到手都是个头疼的事情。
哎——
想到这些,更是觉得何以解忧,唯有饱食了。
“时辰也不早了,那我们吃吧?”
“好。”
陶秋临便就依言重新坐下,她没有带自己的侍女,只因府中唯有方婶照顾她,不好一起进宫。倒是任小姐带来的芳菲一并布的菜,没叫她动手。
先时她还有些无措,后来发现,这任小姐分毫没有架子,甚至还问起她的络子,像是完全没做过的好奇模样。
以往在尚书府也只有独自在房中同方婶用饭时候,才会有如此边吃边说的时候。
若是去的正房那边,勺子碰着碗出声也是要被啧一声的。
哪怕不是责骂,也叫她不敢多用。
可任小姐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贵女礼仪,便是她的侍女也笑着偶尔加入她们的话题。
在主母和姐姐眼中毫无规矩的行为,陶秋临瞧着,却丝毫不觉得她粗鄙,只觉得一团和气,惹人亲近。
想着,她不由就宽心不少:“任小姐若是喜欢,待会我可以教小姐打络子,很简单的。”
“真的?!”
陶秋临一愣,瞧见对方眼中的惊喜,没来由受了感染,狠狠点头。
这晚晋舒意没着急回去,而是跟着陶秋临一起留在殿中掌着灯打络子。
她其实也是做过的,只不过做得不好,当然主要是没时间研究,也没个好师父,母亲一心经商,也是个从不沾手这些的,所以论起踏踏实实学习这些还是头一遭。
陶秋临教得细致,叫她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眼看一根络子即将成型,晋舒意喜不自胜,赶紧招呼了芳菲来看:“好不好看!”
“好看!小姐做得好,陶三小姐教得也好!”
三人便就笑成一团,正当时,外头却是忽得传来一声咳嗽声。
陶秋临脸色一变,转过身去。
是陶夏知身边的侍女,这会儿就立在殿外,她先是对着晋舒意行礼,而后才对另一人道:“三小姐,大小姐有话要同你说。”
“好,我这就去。”陶秋临赶紧收了东西出去,连招呼都没来得及同桌边的人打。
芳菲狐疑瞧着,而后又看自家主子:“小姐,陶三小姐怎么很害怕的样子?”
络子还没有收尾,今夜怕是完不成了,晋舒意摇摇头:“陶家的家事。”
这是宫中,便是她们有心过问,也不合适。
待将东西都收拾好回了屋,芳菲才一面铺床一面道:“所以小姐,明日咱们真的还要去东宫么?”
晋舒意被问住了。
耳边,又响起太子神秘兮兮的教导。
“姐姐你想,既然咱们要表达仰慕之情,是不是总得有些表示的?真金白银的不行,太师最烦这些俗物了,他缺的是心意,心意知道吗?”
“就是要用心准备的,能叫人一眼看出来不糊弄人的!”
她不由将方才打的络子又掏出来。
“小姐?”芳菲唤她。
晋舒意醒神,片刻,她拿起络子问:“你说,若是水从简,是更喜欢我亲手打的络子,还是银票?”
“?????”
晋舒意瞧着她,单单等着。
芳菲挠挠头:“水公子他——只喜欢钱啊,这不是小姐说的么?你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