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龚娴垂下眼眸来,显得柔顺无害,她语气柔柔,轻声细语:“我知晓我身上有太多谜团,目的不明,所以殿下忌惮我,怀疑我,但是殿下。”
她抬眸看着卞持盈,眸光清亮:“无论您怎么查,都不能查出端倪来,不是吗?”
卞持盈:“你这是在挑衅吗?”
“不。”龚娴叹了口气:“我只是在说我己不由身。”
卞持盈看着她半晌,缓缓问:“还是不能说?那要到何年何月,你才会与我言说分明?”
“我……”龚娴扶着条案起身来,行至窗边,背影沉默。
卞持盈静静看着她,好整以暇。
俄而,龚娴扶着窗沿回身,眉眼舒缓:“若非要说个年月,那……那便是昌安四年,腊月初三后。”
卞持盈霎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手握成拳,缓缓收紧,指尖紧紧扣着掌心,深陷其中。
昌安四年,腊月初三。正是上一世她被晏端用一杯毒酒送去了阎王殿那日。
是她的死期。
她亦起身来,只是扶案望去,下颚紧绷,眉目染上几分肃杀之意:“何故?”
察觉到她的变化,龚娴不知缘故,只觉得她的情绪来得莫名。
“殿下。”龚娴站在窗前,低眸看着地上的碎屑光影:“您知道的,眼下我不能说。”
她身后,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正是盛夏光景。
卞持盈从龚府回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崔珞珠看着她莹白的脸颊,唤了她好几声:“皎皎,皎皎?”
卞持盈回过神来,见其面露忧色,便展颜:“我只是在想,这会子出去游湖,恐怕有些热。”
“啊?”一旁的宝淳面露失望之色:“那咱们不去了吗?”
卞知盈冷哼一声,双手抱臂,郁闷得厉害:“我就猜到有这么一茬儿。”
卞烨安静如鹌鹑。
“晚些时候去吧。”卞持盈看向崔珞珠:“眼下暑气太盛,热得慌。”
崔珞珠连连点头:“你素来苦夏,晚些时候出门也好。那咱们傍晚出去,恰恰好。”
她想了想,又说道:“你二妹妹来信,说不能来了。”
卞持盈:“可有说什么缘故?”
“只说是家里有事,走不开。”崔珞珠眉目染上忧色:“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说大家这好不容易得闲凑一处,你二妹妹却来不了,下回再凑一处,只怕是难了。”
卞持盈没说话。
卞知盈捏着宝淳发顶的小啾啾,嘟嘴不满道:“怎么的?是易家不肯放人?还是说她那难缠的婆母又发难了?”
“都怪某人。”她气呼呼地戳了戳宝淳软乎乎的脸颊。
宝淳依偎在她怀里打盹儿。
卞持盈看着她,扯了扯嘴角,似是觉得荒唐:“这也怪我?”
“自然是怪你!”卞知盈瘪嘴,忿忿不平道:“你不准我们仗势欺人,不准拿你皇后的由头压迫旁人。”
“这有错?”
“错!却错不在此。”
卞知盈振振有词道:“你总是对我们耳提面命,拿这些话来拘着我们,我们自然惶惶遵守,可又因此矫枉过正。我们的确是不会仗势欺人,却因你日日敲打警示,连挺直腰板都很勉强,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行差踏错给你招来麻烦。知道的人说我们是皇后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犄角旮旯里的破落户!谨小慎微过了头,便成小家子气了!”
她说完,屋子里一声声响都没了。
崔珞珠盯着地上,动也不敢动;
卞烨更是要把脑袋埋进胸膛里去。
他想不明白,知盈这是疯了吗?敢教训起长姐来了!
卞知盈说完后,察觉到屋内的凝滞气氛,方才还八丈高的嚣张气焰一下萎靡了。
她对上长姐严肃的眉眼,讪讪低下头来,心里很是忐忑。
但下一瞬她又想,她这话虽过分,可也没说错啊!说的是事实啊!
于是她挺直腰板,抬起头和下巴,大胆凝视过去。
不过她惧怕长姐的事实已是刻在骨子里,此番虽占理,然,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卞持盈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须臾,点点头,淡淡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做错了。”
卞知盈目瞪口呆:“……啊?”
崔珞珠和卞烨也有些意外。
“前有如盈被董家欺压多年。”卞持盈冷静言说:“后有怀盈疑似也被婆母欺负。”
她自省:“由头竟是我思虑不周,是我做得不对。”
见她这般,卞知盈的尾巴一下就翘起来了,她伸手指向卞烨:“还有阿兄也是!”
卞烨一呆,不明白怎么和自己扯上关系了,他连忙制止:“我怎么了我!你别胡说!”
“我怎么就胡说了!”卞知盈搂着宝淳,瞪他:“你在学院里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说出来,只敢跟我发发牢骚,你就是怕阻碍长姐,怕给长姐带来麻烦,怕别人议论你是仗着有个皇后姐姐所以行事毫无无顾忌纨绔子弟,所以才只字不提的!”
卞持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看向卞烨:“阿烨,当真如此?”
“长姐……”卞烨起身来,嗫嚅着嘴唇:“这……这……”
“阿烨,你怎么一个人受着!”崔珞珠也起身来,一脸恨铁不成钢模样,埋怨他:“你该跟我、跟你父亲说的!”
卞持盈拧眉望去:“是怎么被欺负的?”
“不是……”卞烨赶紧摆手澄清道:“没什么大事,也没有怎么欺负我,只是几句口头上的事。”
卞知盈呵呵一笑,阴阳怪气道:“是啊,是没什么大事,也不知道是谁在学院被人气得饭都吃不下,只敢大被蒙头,哭得稀里哗啦。”
宝淳迷蒙着眼抬头,脸上还有压痕,嘟囔问:“小姨母,谁哭了?”
卞知盈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谁,快睡快睡。”
宝淳重新埋在她怀中,呼呼大睡起来。
卞烨有些尴尬,脸色微红,他低下头去,小声替自己辩解:“只是同窗之间的打闹玩笑而已。”
崔珞珠急道:“这哪里是玩笑,分明是存心拿你消遣作乐!若今后还有这样的情况,你怎么办?打算就这么受着?”
她急得不行,一时又格外自责。
这一切都怪她、都怪她!四位儿女,没有一位她是教好了的,她这个母亲当得,实在是太失职了。
“我只是不让你们仗势欺人。”卞持盈起身来,看着卞烨,谆谆善诱:“而不是让你们忍气吞声,若受人欺压,以势反击,也是使得。”
她走到卞烨跟前,抬手拍了拍幼弟的臂膀:“以往是我不对,今后再不会了。你们放心,若是有谁欺负你们,你们只管仗我的势反击,即便闹大了也无妨,只要你们占理,我便会替你们做主,不会让你们白白受欺负。”
“至于怀盈。”她负手而立,看向院中:“近日得闲,我去易家瞧上一瞧。”
卞知盈眼睛一亮:“我也去!我想二姐姐了!”
傍晚时分,几人吃过晚饭后,一同前往城西的翠波湖游湖纳凉,吃茶赏景。
皇后游湖,阵仗不会小,但卞持盈不欲铺张高调,让人按寻常规格安排就是。
卞家一行人乘坐马车来到湖边,远远便瞧着湖边停靠着一艘画舫,画舫精美绝伦,一层供人赏景话聊,二层一方小舍,供人吃茶休憩,这是长安时下游湖最常见的规格。
主子们纷纷入舫,仆从上了另一条小船随行。
船还未开动,宝淳巴巴站在围栏边,扶着栏杆看向画舫外边儿,眼里盛满了欢喜。
舫外青葱翠绿一片,湖边翠柳青青,微风拂面。此情此景,不禁让人感叹:正是人间好时节!
这时风动,头顶有风铃闻风而动,叮叮铃铃,清脆作响。
宝淳仰起头来,盯着那风铃出神。
她转头,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切换,忽然,她噔噔噔跑到卞烨身边,抬起头伸出手:“舅舅,抱宝淳。”
女童额发凌乱,脸颊雪白柔软,眸光明亮清澈,娇憨可爱。
卞烨欣喜她的亲近,却也有些紧张。
他弯腰将宝淳抱了起来,怀中一片绵软,他高兴得厉害,看着她柔软的脸颊,卞烨想亲一亲,但又不敢。
宝淳乖乖依偎在他怀中,指着风铃:“舅舅,宝淳想摸摸它。”
卞烨生得人高马大,闻言立马走近,手臂微抬,宝淳如愿摸到了风铃。
风铃在她手中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好听极了。
宝淳弯了弯眉眼,卞烨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其实在灵动可爱,实在是心痒痒,于是偷偷在她脸颊上飞快亲了一口。
“嗯?”脸颊的触感让宝淳疑惑地转过头去,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卞烨,不说话。
卞烨更紧张了。
这时,船开动了,风呼呼涌进船中,风铃叮当作响。
宝淳最后拨了一下风铃,然后就对它不感兴趣了。她趴在卞烨肩头,眼珠滴溜溜转着,四处张望。
卞持盈坐在崔珞珠旁边,将此情景尽收眼中,她眼底晕开笑意,看向正在说话的崔珞珠,眉眼柔意如云。
“哼。”卞知盈坐在崔珞珠另一侧,她吃味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大一小,嘀咕道:“看来宝淳又找到新的玩伴了,很快便会将我忘记了,没良心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