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张善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回禀道:“娘娘人送走了。”
宫娥呈上来一碗安神汤,王皇后摆了摆手,闭上眼缓了一会儿,“张公公见多了朝堂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所以突然冒出个这样的人,有些看不懂吧。”
张善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道:“活到这个岁数,确实头一遭见到,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可惜了,在京城心思太干净不什么是好事。
王皇后睁开眼,淡淡一笑:“本宫喜欢她。”
张善狐疑道:“娘娘的意思是?”
“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王皇后抿了口热茶,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对了,可接到晋王派过来的人?”
张善诚惶诚恐,如实道:“奴婢早在接头的前几日就派人在客栈周围监视,可现在已经过了三日,迟迟不见那群人的身影,奴婢觉得,怕是凶多吉少了。”
王皇后道:“看来定王已经有所察觉。晋王就算是有异心,也不该此时暴露,想来就是被定王灭了口。”
张善恍然道:“娘娘的意思是定王是顺着那把火,查到了那帮人。”
王皇后道:“徐州是晋王的封地,能想到也不难。更何况,魏南淇也在徐州。”
张善连连点头,已将王皇后的意思听出了八九分。
等过了一会,王皇后脸上浮起了微笑,说道:“本宫发现了他的软肋。”
张善不做声。
他心里明白,这个魏南淇虽然为人随和豁达,很好相处,但他能感觉到,这人骨子里是自有一股冷傲的,想要拉拢她,绝非易事。
沉默之际,宫娥慌慌张张地跑上前道:“娘娘,太子殿下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好。”
王皇后面色一沉,道:“叫他进来。”
之后,半晌无人说话,王皇后脸上的亲切消失的一干二净,和萧熠皆在殿内沉默着。
王皇后眉头紧蹙,须臾后又展开,“是钟家大娘子让你来的?”
“钟大娘子”这四个字咬的很重。
萧熠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一口气微滞,低头看着地面,努力做到心情平静,“......母后,是儿臣自己要来的。”
知子莫若母,这话王皇后自然不信,冷冷地说道:“本宫不想看到她,你若是下次再把她带进来,休怪本宫无情!”
萧熠窘态毕露,低头应了一声。
王皇后微敛了神色,“漓儿的事,你查得如何?”
“还在查,”萧熠顿了顿,“不过,应该能排除定王的人。听......魏家的人说,定王对南淇很是在意,所以那日纵火应该不是他的人。”
“魏家?”王皇后不屑地笑了一声,只觉得恨铁不成钢,“漓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唯你是问。”
“应是如此,”萧熠心下顿时如针扎一般,“儿臣已派人加强秋院的护卫。”
话说出口,王皇后心中顿时感到无比的愧疚和痛苦,过了须臾,她缓慢而激动地说道:“你是大梁的储君,为什么就不能把国事放在心上?你可知,你现在是何处境?”
萧熠攥紧拳头,咬牙道:“母后,东宫的位置本就不该是我的。若是定王想要,给他便是——”
话音未落,王皇后拿起茶杯,狠狠地砸在萧熠脚边,厉喝道:“混账!东宫易主,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你怎么这么天真!”
萧熠无以辩驳,一颗心直沉谷底。
张善见状叩拜在地上,“太子殿下,您是陛下亲封的储君,若是有人争抢您的位子,那这人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殿下,娘娘对您寄予厚望,万不能让娘娘心寒啊!”
萧熠怔愣片刻,擦掉眼角的泪水,茫然道:“张公公。”
“下去,本宫不想看到你,”王皇后心力交瘁地靠在椅子上。
萧熠欲言又止,望着坐上的人片刻,垂下眼,终是转身离开。
张善踉跄起身,跟着萧熠一同出了椒房殿,“殿下,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那也该为大娘子和小殿下想想。”
萧熠望着廊下的魏南歆,摇了摇头,随即猛地咳了起来。
两人隔着数十步,魏南歆听到动静,转身就看到了萧熠,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可看到身旁的张善,就没有勇气往前走了。
“殿下,魏家两位姑娘,一个是您的人,一个定王的人,”张善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萧熠,“老奴言尽于此,殿下应该能明白老奴的意思。”
萧熠道:“她不会背叛孤。”
“可她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妹妹,”张善叹道,“殿下,人心禁不起考验,还是早在打算的好。”
萧熠垂下眼,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可孤信她。”
......
魏南淇右手的戒指还没来得及摘,遮遮掩掩走过去,“师兄,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
闻承之目光温和,望着不远处的马车,慢悠悠道:“其实,我是来找定王殿下的。”
“嗯?”魏南淇闻言一手捂住了胸口,状作难过道:“师兄,你好狠心。”
萧衍舟掀帘走下马车。
闻承之拱手示礼,“殿下。”
“......”魏南淇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旋即,她便听到:“师兄找殿下有要事相商,你先回避一下,听话。”
魏南淇一个闪身,躲在萧衍舟身后伤心道:“师兄你这是赶我走?”
“没有,”闻承之兀自笑了一下,目光挪到别处,“只是一些琐事,你不便听。”
魏南淇微微睁大眼睛,目光清澈,拽着萧衍舟衣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不能听?”
闻承之神色一僵,犹豫着要松口。
锦安心中感慨:不愧是青岚书院最禁受不住魏南淇撒泼打滚,软磨硬泡的人,就算拒绝的话在嘴边,闻承之也说不出口。
左右为难之际,萧衍舟淡淡开口:“你先回去。”
“师弟!”魏南淇见形势不妙,准备跑到闻承之身后,重演方才那一幕,再说上一句“师弟你这是要赶我走”。
但她还未来得急跑开就被萧衍舟拽住了手腕。
魏南淇猝不及防地转过身,四目相对,萧衍舟松开手,只见她一张脸楚楚可怜,“你心好狠。”
萧衍舟:“......”
魏南淇努力憋笑,觉得闹得差不多了,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闻承之如同雷劈,僵了片刻的嘴角,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苦了你了。”
拒绝师妹对他而言,实在是人生的一大难事。
萧衍舟道:“师兄,找我何事?”
闻承之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就算再瞒着也无济于事,“这件事,我本不想与你说的,可它牵连到师妹,我想,还是让你早些知道的好......”
有些话,闻承之是羞于说出口,“是钟家大娘子与太子殿下......”
萧衍舟神色并无波澜,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两人同窗多年,多少还是有些默契在的,可闻承之见他一脸坦然,震惊道:“你知道?”
萧衍舟道:“刚知道。”
魏南歆交给魏南淇的银票,大部分出自京城的玉徽钱庄,他派人查探,结果就发现此钱庄的人和东宫来往甚密。
闻承之心下一凉,脸色有些难看,道:“你想如何?”
东宫太子与朝臣之妻有私情,此事罔顾人伦,一旦传出去,就算没有定王,他这个太子也当不下去。
萧衍舟反问道:“我又能如何?”
闻承之被他问懵了,沉声道:“你若是揭发此事,魏南歆难逃一死。届时,你该如何面对师妹?”
“师兄与其费时间揣摩我的心思,不如多劝劝太子,”萧衍舟眼尾挑起一丝冷意,“免得东窗事发牵连别人。”
闻承之一脸颓然,他何尝没有劝过,就为了此事,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若真出了意外,谁也保不了魏南歆,魏南淇对她有些感情,倘若知情不说,免不了遭她记恨。
这点,萧衍舟很明白,但闻承之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我会劝太子殿下的,此事你先不要和是师妹说。”
萧衍舟道:“为何?”
“太子殿下说......魏南歆不想让她知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总之,总之你先不要说,”闻承之说得很勉强,叹了口气,似是想到什么,“对了,师妹今日被人推下水,回去的时候盯着她喝些汤药。”
萧衍舟神色一变:“谁。”
光听声音,闻承之便心头一紧,随即转过头发现那人脸色确实可怕,“平川。”
萧衍舟的眸子隐约能看到鲜红的血丝蔓延,闻承之觉得他这副神情实在不对,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锦安意识到情况不对,心跳都停顿了一下,赶忙说道:“殿下。”
萧衍舟闭上眼,肩膀微微颤抖,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锦安心道不妙,又叫了一声。
闻承之问道:“怎么回事?”
正当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宫墙拐角处传来一阵笑声。
好巧不巧,魏南淇在回去地路上碰到了钟原。
原本两人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但钟原想起自己这个小姨子会造烟花爆竹,而他也对此也颇感兴趣。难得遇到志趣相同的人,钟原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魏南淇耐心作答,笑道:“没想到姐夫也对此深有研究。”
“说来惭愧,惭愧,研究这么多年,我也就只能弄出个响声来,”钟原憨憨一笑,无奈道,“再过些时日,家母六十大寿,本想着给家母做个惊喜,奈何能力有限,试了多次都不成功。这次怕是不成了......”
魏南淇和他聊得颇为投机,而且他又是自己的姐夫,于是,她说道:“这个简单,我可以教的。”
钟原闻言惊喜道:“当真?”
“当然了,”魏南淇想了想,语气含着几分笑意,“姐夫,现在可有什么想法?”
钟原一时心中触动,坦言道:“我想做烟火戏。”
“嗯,”魏南淇思索片刻,顿了顿,“这个......倒也是个不错的想法。”
话落,魏南淇忽然手腕一痛,耳边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跟我回去。”
钟原见到这一幕吓得接连往后退几步,局促地行了一礼:“定王殿下!”
萧衍舟根本不予理会。
魏南淇被拽着走了几步才堪堪回过神:“怎么了?”
萧衍舟道:“回去。”
“回哪去?”魏南淇任他拽着,跟在身后,察觉手腕处的力道变大,马上哄道:“好吧,好吧。你说回去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