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歌女遮面抱着琵琶,弹拨两声调好音。
席下几位老臣愁眉苦脸,根本无心听曲,“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想的,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设宴?”
陛下不是还病着呢吗?这几日奏折上去后一连数日杳无音讯,咸丰帝一律未予处理,若是先前,咸丰帝必是一一批注,这回事出反常,百官都猜测咸丰帝命若悬丝,恐是不行。结果正在大家深信不疑的时候,次日便有消息传出太子殿下去了建园宫,说是要承陛下旨意去相国寺祈福。
可若陛下身体无恙,为何迟迟不肯出面?
枢密院一干人等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明显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人搭台子唱戏,我等在下面看着就好。”其中一人捋着胡须,“你看定王殿下,他坐得比谁都稳当,不是么?”
“你说得轻松,在座的各位谁人不知这场风波就是他掀起来的!”
“齐大人,这就是你的偏见了,咱们做臣子,只管替陛下分忧,疑心生暗鬼,只会害了自己。”
那人心道:“宦海沉浮,多是人面兽心之人,独善其身何必说得冠冕堂皇!”
“我看那王妃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钟原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挂着淡淡地笑意。
“钟兄是在笑什么?”
钟原似是在思考,良久后,他一本正经说道:“难道你们不觉得,定王殿下和王妃很登对吗?”
众人一脸苦瓜相:“......”
疯狗配病猫么?
酒过三巡。
魏南淇微微皱着眉头,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蔫。
萧衍舟道:“身体不舒服?”
方才嘴馋吃了冰鉴,魏南淇后背生了一层虚汗,无奈道:“茶有点凉。”
萧衍舟显然没懂她的意思。
“别问。”魏南淇别过脸,转头看向坐上形同陌路的太子和太子妃。
到现在为止,太子都没和萧衍舟说过话,就连寒暄都没有,途中只有几位老臣客气又疏离地过来打了几声招呼。
太子的意思是想让兄弟姐妹聚一聚,所以晚宴也邀请了萧雀,但萧雀直接拒绝了,而且还把送信的人扔了一身泥巴。
不过幸好萧雀没来,来了,场面肯定不好控制。
田汐儿想解释,结果伸出头又被萧衍舟吓得缩了回去。
她不敢靠近这个人一点!
萧衍舟瞧见她的手搭在腹部,视线顿了顿,哑着声问道:“很痛?”
“???”
这个时候不应该装不懂吗!魏南淇手指抽动了一下,感觉在萧衍舟面前脸皮越来越薄了。
她道:“不疼。”
萧衍舟迟疑了一下,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发干,“回去?”
手落下的那一刻,魏南淇登时脊背挺得笔直,估摸着自己是疯了,愣了一会儿,她岔开话题道:“你为什么会来赴宴?”
萧衍舟微微抬眸,“晋王在京师安插了人手。”
魏南淇极其不自在地点了下头,但又忍不住偏头打量他。
为什么不拿开手!
萧衍舟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下颚线清晰紧致,道:“钓鱼。”
魏南淇还有些错愕,“他们会在这里动手?”
太子虽软弱,但绝不会鲁莽行事。萧衍舟与他势同水火,如今一反常态,两人在东宫齐聚,免不了有人猜疑或者暗中动手脚。
萧衍舟道:“会。”
定王觊觎东宫的位置是所有人默认的事。是以,就算今日两人在晚宴上兵戎相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要一方出事,那就笃定是另一方的责任。
就算有人挑拨离间,怕也是就很难有人注意到。
“你怎么不早说?倘若知道这么危险我就不来了,”魏南淇半坐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惋惜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先走了,你保重!”
萧衍舟一双眼冷漠的眸子垂了下去,把人拽回座位,道:“老实待着。”
两人一下贴的很近,魏南淇脖颈浮起一层薄汗,尴尬一笑,“你有把握吗?”
萧衍舟不想说话,只是冷笑一声。
魏南淇状作神情颓丧,想了一会儿,继续问道:“我会有危险吗?不会受伤吧?我很怕死的。”
萧衍舟听着魏南淇说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耐性终于被磨光了,他戳破了魏南淇的小心思,道:“我也看到了。”
魏南歆身边的丫鬟。
“......”
魏南淇的眸子又黑又亮,道:“我就离开半刻钟,殿下。”
萧衍舟道:“不可。”
魏南淇道:“就一会儿。”
萧衍舟道:“坐下。”
魏南淇道:“殿下.....”
萧衍舟眯了眯眼,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气势,“不准。”
两个人的眼神交汇,魏南淇才不听他的话,旋即,悄悄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
萧衍舟呼吸不受控制的急促了些,很快,察觉手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魏南淇哄着他,“收了东西,可不能再拒绝了。”
感觉到手掌上的温热,萧衍舟垂眸看着她,将那些欲望压制下去,屏息凝神,缓缓松开手,“半刻钟。”
魏南淇心中一动,看不懂眼前人的神情,感觉他似乎是在笑,但眼里有掺杂着其他的东西。
“内有香囊,是安神香。”
人走后,萧衍舟摩挲着手里镂刻雅致的银熏球,发现上面竟刻着一个羡字。
有那么一瞬,锦安觉得他家殿下是被甜言蜜语哄骗的......待字闺中小娘子。
许是耽搁的时间有点长,魏南淇站在水榭并未看到那个丫鬟。
钟原倚靠在不远处的阑干,挑了下眉,嘴角浅笑,“王妃在找谁?”
魏南淇猛地转过身,看向他。
钟原动了动身子,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这里没人。”
魏南淇笑了一下,不知该说什么。
钟原直起身子,拢了拢袖子,优雅从容道:“我是只是来感谢王妃的。”
魏南淇眼睛微微一眯,“谢我?”
钟原没有走过去,只是缓缓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我只是为自己寻了一条活路。换作朝堂任意一个人,若是能看透这一点,他们都会这么做。”
咸丰帝一旦驾崩,大权旁落,国家必会发生内乱。新皇帝执政后,大乱之后必有大兴,这是一个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
魏南淇道:“钟大人和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我觉得你能听懂。”钟原顿了顿,“若定王有心,你当高兴才是。”
他日,萧衍舟登上帝位,魏南淇的身份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魏南淇轻嗤一笑,却也不敢否然他前面的揣测,“此事既违臣规,也违事理,钟大人倒是敢说。”
钟原看得很透彻,“看来王妃不喜欢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位子。”
魏南淇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钟大人要怎么谢我?”
且不说,她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若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待在那种地方,只怕是会比萧雀还要疯癫。
没准就是个人来疯。
钟原扬手扔给她一个竹雕信筒。
魏南淇道:“什么东西?”
钟原道:“淑妃病逝后,她宫里的人就一夜之间蒸发了,但当初淑妃身边伺候的嬷嬷,和一个太监有私情,所以死里逃生活了下来。竹筒里面是她的姓名身份。”
魏南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口中的淑妃是林上薇,“那个太监呢?”
“死了,成了奚大人的刀下鬼。”钟原看她的反应就明白了,“如此,那下官再告诉王妃一件事吧。淑妃是恨咸丰帝的,甚至有一次,咸丰帝从她宫里出来,手上带着伤口。”
魏南淇心中一凛,背后有些发毛。
“此后,淑妃的永和宫就被下了禁令,外面的人不许进,里面的人也不许出。”钟原侧过身,掩盖眼中算计,“王妃若是想了解一下殿下,那这是个很好的线索。”
魏南淇目光沉沉的看着他,道:“你没查过个人?”
钟原道:“查过,人在鬼市,我的人进不去。”
魏南淇转身离开,“钟大人对我最好不要抱有太多期待。”
钟原闻言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声音异常清晰,说道:“殿下对你有妄念。”
魏南淇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愣了须臾,她心烦意乱的选了一条路,进了庭院深处。
钟原本是想提醒她那不是回宴厅的路,可瞧着她脸色不怎么好看,就没多嘴。
他心想:就这么近,总不至于迷路吧......
魏南淇不知走了多久,脑子反复想着那句“殿下对你有妄念”。
言外之意是萧羡喜欢她,怎么可能呢!
萧羡......怎么会呢。
许是琢磨太多,心里已经有东西开始冒尖,发芽、滋长,以至无边无际,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悸动。
心绪沉浮不定之际,身后刮来一阵冷飕飕的凉风,魏南淇不禁退后一步,撞到一人。
那人眼疾手快不等她反应,就把人敲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