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恬办了出院手续,走出医院大门,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她去路边的面馆吃了碗面,可出了面馆,又“哇”地全吐了出来。
胃里刀绞似的疼,她顶着一张惨白着脸回到酒店,店员吓了一跳,“您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周恬摇了摇头,“有点胃疼,休息一下就好。”
店员犹豫了一下,跟上来,前两天这姑娘突发高烧昏迷,差点死在酒店,可别再出点什么幺蛾子。
”周恬走到房间门口,对她说:“我真的没事,一会儿我就退房了。”
店员松了口气,“您需要帮助的话,记得打前台电话啊。”
“好的,谢谢。”
进了屋,周恬从行李箱里翻出胃药吃了,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缓过那阵刀绞般的疼痛,退房去了火车站。
进站时,她回望这座生活了半年多的城市,又想起了刚到这里的情形。
那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拼命挣钱供弟弟上学,如今心愿达成,她终于可以安心去争取自己的未来了。
回到县里,周恬第一时间去学校办理了复学手续。
她手里有近三万的存款,完全可以支持她心无旁骛地读完高中两年。
休学将近一年,高一的课程基本全落下了,任课老师专门给她制定了学习计划,她需要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以及暑假把高一的课程补上来。
为了节省上下学的时间,她向学校申请了住宿,
学校不允许用手机,她干脆把手机锁进家里的抽屉。
余光瞥向抽屉的角落,一只迷你收音机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她升入初中那个暑假,攒了三个月生活费在农贸市场买的。
当时她的想法是,收音机既可以听新闻长见识,又能听外语磨耳朵,还有各种音乐、心灵鸡汤可以放松心情,对于生活拮据买不起手机的她来说,是性价比最佳的选择。
这个收音机陪她走过了初中三年,睡前听一会儿,已经成了习惯,直到去年决定休学去打工,才被她锁进了抽屉深处。
一切步入正轨后,她开始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习生活,只在每周日下午,去学校旁边的超市采购生活用品。
某天从超市回来,传达室的门卫叫住她,“你是叫周恬吧,这里有你一封信。”
周恬接过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让她心狠狠一揪。
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没再想过周凌了,心里缺失的那部分,被没日没夜的学习填满,一切都在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
可这几个字,轻而易举地扰乱了她的心,纯白的信封在她手心轻轻颤动,如同邪恶的潘多拉魔盒,引诱着她打开。
视线在那上面停留了许久,直到捏在手里的一角被汗水打湿,周恬如梦初醒,把信扔进垃圾桶,对门卫说:“以后这个人寄来的信,您不用通知我,直接扔了吧。”
回到宿舍,慌忙翻开书本,强迫自己把那封信忘掉,直到凌晨,脑子闲下来,那段小插曲又一次浮上心头,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干脆塞上耳机听收音机。
二十分钟的英语广播后,转了音乐频道,彼时正在播放一档深夜点歌栏目。
这档节目她听了很多年,点歌的人形形色色,有相隔两地、彼此思念的恋人,有少年人青涩的暗恋故事,也有为好友送上的生日祝福……
一段段缠绵悱恻的心事由主持人安静的、磁性的嗓音念出来,伴随着电□□有的电流声,带给她一天难得的放空时光。
“各位听众朋友晚上好,今天跟大家分享的这首歌曲,是一位叫阿凌的男孩,为他喜欢的女孩“恬恬”点播的一首《Future Love》,他想借我们的节目告诉她,他很想念她,未来很长,不管多久,他会一直等她。”
温柔舒缓的旋律流淌出来,敲击着她的耳膜,周恬蜷缩在被窝里,一点点承受着心脏慢慢收缩的窒息感。
我一直在等你
等你拥我入怀
你需要我就在
当我回到家中
想看到你在为我等候
想与你相拥
即使是在睡梦之中
若这就是爱
为什么你还在徘徊
不能将所有心情告白
或许这就是注定的爱
一种注定会发生在未来的爱
……
直到收音机里的声音归于沉寂,那段旋律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失眠了,第二天上课脑子昏昏沉沉,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委婉提醒她不要太拼了,注意身体。
周恬羞愧得抬不起头,当晚就把那档点歌栏目列入了禁区,却没想到,无意间转到体育频道,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让我们来关注全国青年拳击冠军赛的情况,在今天下午举行的男子71公斤级预赛中,来自B省的15岁运动员周凌,3:0击败卫冕冠军杜勇,成功晋级1/4决赛,成为本届赛事最大的黑马……”
他去参加全国青年拳击冠军赛了,他走上了更高级别的赛场。
他没有因为那件事消沉,他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周凌。
周恬欣慰地流下泪来,不再理会心里那点纠结,每晚打开体育频道,关注他的赛况,直到他拿下冠军那一晚,周恬听着自己的心跳,久久不能入睡,手在调台键上犹豫着,转到了点歌台。
“亲爱的听众朋友们晚上好,今晚我们继续分享阿凌为恬恬点播的歌曲—《Sunroof》,他说,今天他很高兴,因为拿下了一场非常重要的比赛,他想与她分享这份喜悦。”
一首充满了阳光味道的歌曲透过跳跃的音符传递出来,她感受着今晚属于他的那份雀跃,快乐着他的快乐。
此后的每个凌晨,她的收音机都会准时转到点歌台,一年又一年,他为她点歌,从不间断,通过主持人把近况说给她听,分享着他的成绩,倾诉着他的心声。
周恬渐渐发觉,他几乎把他的一切透过这个电台分享给她了,过去十几年,他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他的内心是封闭的,她无从了解,如今分隔两地,她和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亲近。
某个冬日的夜晚,周恬从书山题海里出来,钻进被窝打开收音机,点歌台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听到主持人浓情蜜意的开场白,她才意识到凌晨已过,情人节来了。
“首先还是来听我们的老朋友阿凌,为他心爱的女孩恬恬点播的歌曲—《情人结》,他说,今天是他们的生日,祝她生日快乐,另外还想告诉她,他十八岁了。”
这句话让周恬有些恍惚,是啊,她的阿凌成年了,这两年来,他代表省队出征国内各项拳击赛事,拿下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冠军,是国内拳坛最受瞩目的新星,他在设定的路上一步步往高走,未来一定会站上世界级的赛场,成为最优秀的拳击运动员。
他像她说的那样,见识了这个世界,认识了更多的人,也变成了更好的人,这些都是她希望看到的,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泛起一阵难言的酸涩。
寒来暑往,时光匆匆,一年一度的高考如约而至。
周恬闭上眼睛,电台主持人的声音如同夏日的暖风穿过她的耳朵。
“马上就要高考了,阿凌给即将步入考场的恬恬点播了一首《闪耀》,祝愿她的未来如星般闪耀,他还说他要去外地集训,不能来现场给她加油了,祝她一切顺利。”
听到最后一句,周恬清晰感受到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不得不承认,这两年大概是被他洗脑了,这个男孩以一种温柔的、潜移默化的方式把自己埋进了她心里,原来那个弟弟的形象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电台另一头那个每天与她分享喜与忧,优秀的青年拳击手。
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可是,她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吗?
她不知道。
高考前一天,周恬收拾好东西离开宿舍,路过校门时又被门卫叫住。
“周恬,这有你的信,都是那个叫周凌的寄来的,头几封让我扔了,后来一直有信寄过来,我想着一直这么扔下去也不是个事,就替你收着了,你看看,有三百多封呢!”
门卫抱着一大盒子信件过来,周恬呼吸一滞,伸手接过,门卫看着她的样子,打趣道:“是个小伙子吧,够执着的,等考完了,行不行给人回个话啊!”
周恬红了眼眶,吸了吸鼻子,“谢谢您了,我会的。”
高考如期而至,考场门口围满了人,都是陪考的学生家长,殷切地给自家孩子加油打气。
周恬孑然一身,检查了一遍准考证和身份证,准备进考场。
“恬恬。”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周恬缓缓转过身,看到了那个同样熟悉又陌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