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纪风带着人进了密室。那人手脚都被捆在一起,眼前蒙着一块黑布。顾夫人见到男人,忍不住哀喊一声:“夫君!”
顾仝是从军营回家的路上被带走的,现下听见夫人的声音,他急切地问道:“眉娘,你和怀安有没有事!”
顾夫人呜呜地哭着。
顾仝头上的黑布被纪风摘下,当他看到是纪衔玉和赵琼的时候显然十分意外。
“顾将军,好久不见。”
以往纪衔玉见他的时候,因为他和父亲的关系,还会叫一声顾伯父,今日却是疏远了,“不知顾将军见到这一幕是否熟悉?六年前的事情您还记得么?”
记得么?当然记得,哪件事他都记得,无论是怀安被人劫持,还是他亲手杀了纪铮。顾仝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眼中多了几分决绝,“事情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侯爷说的是哪件事?”
“自然是你儿子被人劫持那件事。”
“哦,这件事啊,说来也巧了,怀安是被人主动送回来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顾仝一口咬死了不知此事。
“好,那我换个说法问你,六年前让你杀我父亲的是谁?写信给你的是谁!”纪衔玉声音阴冷,眼中是藏不住的怒意与恨意。
顾仝浑身的肌肉一僵,他眼神呆滞,张了张口却没声音,过了片刻才再次张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杀你的父亲,纪侯爷在黄沙岭之时死在了敌人的手下。”
纪衔玉见他还在狡辩,一掌拍在桌上。旁边的桌子轰然倒塌,可见他用了多大力气。他眼睛猩红,脖子上的青筋脉络凸显,显然已经怒极,“给我把人带上来。”
顾仝见到来人身躯一震,正是陈甲之和应天龙,两人跪在地上。
陈甲之看着一旁的顾仝,瞠目欲裂,咬牙切齿道,“顾将军,怎么样,看我眼熟吗?六年前,只有我一个人从黄沙岭里面跑出来了。”他恨极了顾仝,恨不得吃他的肉和他的血。纪铮对他那么好,可顾仝却背叛了他!
一旁的应天龙比陈甲之平静不少,但是脸上也是痛苦之色,“顾将军,我不想再瞒着了。自从黄沙岭一战,我夜夜难寐,一闭上眼睛,就是我杀的那些兄弟们的笑脸。”
“顾仝,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纪衔玉紧紧握住椅子把手。
顾仝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望着纪衔玉那张与纪铮十分相似的脸,艰难地开口说道:“是我杀了纪铮,是我亲手杀了他。”
就连顾夫人也呆呆地抬头望着他。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两个是最好的兄弟啊。纵使赵琼早就知道了事实,现在听他亲口说出也还是收到了冲击,她都如此,更别提纪衔玉现在心情如何了。
纪衔玉从椅子上站起,冲向顾仝面前。他单手掐住顾仝的脖子然后手掌逐渐缩紧,眼神阴狠中带着杀意。
顾仝的脸因为喘不上来气逐渐变得红紫,甚至隐隐翻着白眼。纪衔玉的成长超出了他的想象,又或许他也老了,现在对着纪衔玉竟然没有反手之力。
顾夫人见状哭着爬到纪衔玉脚下,“侯爷,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你忘了吗,他可是把你抗在肩头的顾叔叔啊!”
赵琼啪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顾夫人说的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小时候抱一抱扛一扛就能杀了人家的爹了?这样吧,等我们家侯爷杀了顾将军之后,也时不时把你儿子扛在肩头如何?”
顾夫人被这话堵得眼睛通红,说不出话来。
纪衔玉突然松开手,顾仝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得了顺畅呼吸,蜷缩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咳嗽着。
“说,是谁让你杀得!”
“是……是崔相,六年前他派人来给我传信,说怀安在他手里,若我不杀了纪铮那怀安就没命了。”
顾仝说着说着声泪俱下,声音沙哑而怒吼,“你以为我想杀了纪铮吗!那时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但是怀安还那么小,那么小啊!”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微弱,用力用手锤着地发泄。
纪衔玉看着眼前的一切,冷静道:“所有人都出去。”
顾夫人知道他这是要动手了,浑身用力挣脱下人们的掣肘,“不!不!我就在这里!纪衔玉,你不能杀了他,他是大周的将军!”
赵琼一掌劈在她的脖后,冷冷道:“带走。”
密室里只留了顾仝和纪衔玉两个人。赵琼去了祠堂等待,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纪衔玉一会儿应该就会来这里。
这是她第一次来纪家的祠堂,赵琼抬头看了看,屋内没什么东西,只前面摆着几排纪家先祖的牌位。其中正中间是纪铮和公主的,牌位前摆放着各种水果和吃食,十分新鲜,应该都是新换的。
她嫁进侯府这么多天,好像还没给公婆上过香。想到这里,她捡起旁边的几炷香,慢慢引燃,跪在蒲团上,恭敬地行礼上香。她刚把香插进香炉,就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回头望去。
只见纪衔玉手中拎着长剑,眼神呆滞,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走进屋来,他的手上脸上都溅染上了鲜血。
他站在房间中间,和前面的赵琼遥遥相望,眼神中充满迷茫、困顿、挣扎和痛苦。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几滴硕大的泪珠落在地上。
想起白日里他维护自己时的高傲、冷酷、不可一世,现在哪里还有半分那时的样子。赵琼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缓缓伸出手臂搂住他的后背然后轻轻拍了拍。
纪衔玉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声音悲戚。六年了,自己终于手刃了杀父仇人。可为什么偏偏是顾仝呢?偏偏是那个小时候一直照顾他,教他武功,带着他玩耍的顾叔父。
两人就这样无言抱在一起过了许久。皎洁的月光透过敞开的房门,落在二人身上,同时也穿过了层层屏障,照进了纪衔玉灰暗残缺了六年的心中。
——
时间流逝,一转眼就入了秋,又一晃秋去冬来,竟已到了年关。这几个月里,赵氏酒楼的营业额翻了几倍,其他的田产铺子也在赵琼的打理之下蒸蒸日上。顾将军自刎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不过很快就被更新的八卦盖了过去。顾夫人带着儿子离开了京城,赵琼答应他们只要不生事端,便可以吃穿不愁的过好余生。
赵琼和纪衔玉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自上次她在祠堂中将脆弱的纪衔玉拥入怀,往后两人只要在一起,身旁就萦绕着暧昧的气氛。按照李妈妈的话说,越来越像夫妻小两口了。
这日,屋外的鹅毛大雪将天空都染成了灰蒙蒙的一整片,侯府的小厮们个个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李妈妈看着这漫天大雪,对着宝珠笑道:“好啊,好,瑞雪兆丰年。”
作为侯府的女主人,赵琼早早就起床张罗一大家子过年的事情了。纪衔玉醒来之时,发现身旁的被窝已经凉透。她竟然比自己起得还早?真是少有。纪衔玉笑笑,准备起身。他一转头,便察觉到头下有个明显的凸起物。
他坐起身子,一只手将枕头翻开,只见一个红红的信封放在那里。纪衔玉的嘴角上扬,捡起这红包打开,只见里面装了几张一百两的银票。是谁提前包好又趁着他睡觉时候偷偷塞到枕头底下,不言而喻。一股甜蜜涌上心头。
进来伺候的下人们发现,他们家侯爷一大早就心情很好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叹,看来侯爷也是盼着过年的啊。
纪衔玉收拾妥当,便披上大氅便去了前厅。他还没等进屋,隔着厚厚的门帘就听见了纪明德那嬉戏打闹的笑声。
纪衔玉掀开门帘,只见赵琼、纪明德、纪明姝三人都在,其中弟妹二人手中拿着一个厚厚的红包笑的正欢。赵琼见他进了屋,笑着帮他拍了拍大氅上的落雪,动作亲密又自然。
纪明德跳到纪衔玉面前,脸上挂着开怀的大笑,“阿兄你看,嫂嫂给我和明姝包了这么大的红包!我们从小到大都未收到过这么厚的!”
“阿兄,你的呢?”
纪衔玉闻言往他手上的红包看去。嗯,的确如他所说特别厚,甚至比自己的还厚上许多。
“在这!” 纪明德没等他说话,一把抢过纪衔玉手中握着的红包。 “不过阿兄,你怎么就准备了一个?”
纪衔玉一把夺回被他抢走的红包,然后放进了自己胸口处。这小子最近和他亲近了不少,现在都敢抢他手里的东西了。
“这不是给你俩的,等着。纪风,去书房把我准备的拿来。”
赵琼看着他把红包放进怀中,面皮一阵发烫,这不是她给他准备的红包吗。纪衔玉转过身,笑呵呵地看着她,手指指了指胸口处,仿佛在说我会揣好的,弄得赵琼脸上又是一热。
纪风很快就取了两个红包回来,纪明姝和纪明德高兴地收下还顺势说了两句吉祥话,早就忘了刚才那个红包的事。
等四人一齐用了早膳后,侯府就有人陆陆续续登门了。最早来的是傅云野,他的下人手中拎着还扑腾地鸡和鸭跟在他身后。
纪衔玉见他来了,一脸不悦:“你不在你家过年,跑我们家来干什么。”
“嘿,我说纪衔玉,你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兄弟。以前哪一年,我不是怕你孤独来你府上过的年?你现在倒是过河拆桥了,我可是要好好和嫂夫人告上一状。”
话落,他越过纪衔玉,口中大喊着:“嫂夫人!我来陪你们过年了!”
纪衔玉刚转过身,便听见身后几声齐齐的侯爷。他转过头去,原来是胡三和李燕飞还有贺朝风。这三人是赵琼邀请过来一起过年的,他们都不是京城人士,赵琼怕他们初来乍到不习惯便请了过来。
纪衔玉对着三人点点头,“其他的兄弟们呢?”自从上次在小院中他们救了自己,事后他也请了顿酒回去,便与赵琼带来的人熟悉了不少。
“他们都在白云寨与寨子里面的百姓们在一起过年呢,夫人侯爷放心,兄弟们都高兴着呢。”胡三笑道。
李燕飞和贺朝风今年不过十六岁,对着纪衔玉还有些放不开,于是一直腼腆地跟在胡三身后。
四人进了屋,屋内的暖炉烧的热烘烘的。赵琼见到他们眼中惊喜,“都来了啊。”
傅云野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搭上两句话,见到贺朝风和李燕飞,一左一右一胳膊搂上他们的脖子,“来了啊!快和哥讲讲你们那招式怎么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