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阿悬微微一笑，熟练的应付恭维或调戏：“萧夫人，或许你来到这儿，会给这个世界增光添彩。”

萧砺谦逊的笑笑：“恐怕凭我的能力，只能做到自食其力，不给人间我的出身抹黑。白太医，对生前的出身背景乃至于学历，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歧视吧？”你们看起来能查阅一些资料，对我的了解究竟有多深？

萧砺正在观察一切，送来的重伤鬼魂非常凄惨而真实，大腿的侧切面，皮肤、皮下脂肪和肌肉大腿骨的分布，穿着工厂制服有着严重的穿刺伤以及绞断的人体，十几处都有存活反应，刀口自然的收缩的普通工薪族，被拘魂索五花大绑带过来的被枪决的罪犯，还穿着囚服并带有编号。

渐渐相信这是一个真实世界，一些真实死亡，自己不善于幻想，而虚构的世界里——如果科技没有新的突破，那么如此之多的冗长而多余的幻觉是没法塞进自己脑子里的。

勾魂使两手空空，她的实习生拎着一筐零碎人体跟在后面：“辛苦辛苦，诸位辛苦。诶？这人是谁，罪大恶极吗？怎么捆起来了？”

过来看看这位被捆在椅子上的人，师徒俩迷惑的转一圈。

萧砺注意到这位勾魂使是一位女士，而之前出现的勾魂使都是男的，她一度认为这个职业有性别要求。如果没有的话，这可以是未来的求职选项：“虽有小过，还算不上罪大恶极。没那个能耐。”

在这里的‘医生’穿的不是白大褂，而是雪白垂顺的圆领袍，男女同款，长到脚面遮住靴子，一身都罩在里面，用丝绦收束，用铜带勾勾住。出现的勾魂使穿的则是黑色圆领袍，窄袖，头发用黑布包裹，鬓边插了一只黑色的梅花。这就是他们的制服。

跟在女勾魂使身后的也是个女生，看起来只是高中生，谨慎的凑到萧砺身边观察研究，凑近嗅嗅，伸手在她头顶的虚空中抓抓：“咦？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白阿悬拖走这一筐痛苦的鬼魂：“齐姐，这人唐兄送来的。这人怎么死的如此…零落成泥碾作尘？”

“在海里冲浪失足，被螺旋桨卷进去了，还被小鱼咬了几口才死，给你们添麻烦了。”勾魂使给自己带的实习生递了个眼色，实习生立刻掏出专业设备，对着五花大绑的女士扫了一下，拿给齐勾魂使看。

“唐大哥给她的行状是悍不畏死？这样的人，一年也没有三五十个！家世中下。定品上上？何至于如此！那怎么还捆着？”

白杏林方才又偷看了萧砺几眼，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佯装若无其事的低声道：“她方才不太冷静。我看现在好了。唐兄上楼去找人喝茶，还没回来，齐姐，你先把她放了吧，别这么捆着。”

“那行。”齐勾魂使又摸出一个万*能*钥*匙，贴在勾魂索上，伸手一撤就拉下来，化作一条平平无奇的铁链。“你先别走，等他回来兴许有话要嘱咐你。”

高中女生从旁边端了一盏薄荷水给她，低声问：“师父，这样行吗？”

“没事，但凡是要紧人犯，老唐不敢离开的。”

萧砺点点头，站起来只觉得身轻如燕，她总觉得自己轻盈又充满力量：“多谢。”

齐勾魂使挥挥手，示意她一边呆着去。

旁边有一块屏幕，播放着一些紧要内容：此地的法律法规科普；官方招募人才的报名要求和待遇；官方倡导的十个做鬼重点——你是不会饿死冻死摔死或被车撞死的，上可以啃祖宗下可以等子孙后代祭祀；出现矛盾打官司时，鬼魂可以被读取记忆，也可以刨心上称，一较轻重。

阴间的功德和财富可以庇佑阳间的亲人，阴间的医生也能治愈阳间的精神疾病——大致对照表。

一些刚治好的鬼魂匆匆忙忙的跑出去，去探寻新的世界，寻找故去的亲人。有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哭着出去找妈妈，满脸疲惫的中年鬼魂冲出去找自己意外死去的儿女。

萧砺耐心十足的站在这儿看完了官方轮播的宣传栏，虽然实际情况未必如此，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偏差。燕燕的臆想症，治愈所需的价格在500金以上，或者是200万~600万之间。已知‘金’是一种只有为地府效劳才能获得的特殊福利机制，兑换价格在4000:1以上，而人间烧化的纸钱和阴间的兑换比例则是根据对方焚烧时的诚心，不根据纸钱的通货膨胀来决定。

她感觉那个漂亮温柔戴着手镯的小白太医的目光总落在自己身上，但现在没空去想风花雪月。先搞上几百万才是正经事，尚且不知道阴间的消费和收入。

生前找的心理医生治不了她，也没把原因分析清楚，死后要能解决倒是好事。算我没白死。

唐殿臣一连蹭了三家的香火，吃的心满意足，尤其是一款叫‘杨枝甘露’的香，水果味，棒极了。飘回来时看到萧砺就站在宣传栏前面仔细看着：“哪位路过的好鬼帮她解开的？”

护士答曰：“齐勾魂使。”

“她呀，唉。”唐殿臣长叹一声，心头难得涌起一股沮丧，他对齐勾魂使的弟子颇为羡慕，当初自己名下没有实习生，俩人争夺那个高中生。小姑娘不太乐意跟着陌生中年男鬼单独执行任务，他也觉得这避嫌应当，就没有争取。结果齐姐带的小孩勤恳聪明、眼里有活、进步飞快，我带的小孩就别提了。

“萧夫人有何感想？”

萧砺转身看他，纯黑色圆领袍，银带勾，黑布幞头，帽子上插了一只黑色的蜀葵花，一个相貌端正颇有神采的中年人，有点像一个挺火的硬汉演员。

“刚刚我没准备好死掉，袭击了阁下。先给您道个歉，很对不起。您把罚单开下来，等我有钱了再交。”

唐殿臣微微诧异，随即笑了起来，伸手相搀：“萧夫人客气了。活人贪生惧死，即便是大限将至也想尽力逃避，何况今日之事太意外了。其实试图殴打勾魂使的人有不少，一年也没几个给我道歉的鬼。没关系啦。”

对方要是觉得捅就捅了，连道歉都不说，他也会暗暗的生一下气。

萧砺还以为要拘留罚款呢，谦逊又柔和的点了点头：“惭愧，惭愧。我自己的敌人，却让您费心操劳。”

唐殿臣眼下想要她来当自己的学生，她绝对不会在旁边看着队友挨揍吧？可惜有避嫌机制，直系儿孙死光之前不可以当勾魂使，她又有小孩，她小孩再结个婚，六十年内甭想了。要给林祭酒推荐吧，林祭酒还说她手头有一个培养了一段时间的人才。

推荐给别的部门呢，还觉得可惜了，她自己会去找到出路，有能耐的人不用别人介绍工作：“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将来有再会的时候。”

萧砺抱拳：“下次再会时，混出个样来，我再敬酒赔罪。告辞了。”

按照大楼内的指引方向走向出口，沿着台阶一气往下走了十几层，从大门出去。

回头一望，大楼外表漆黑，顶端有飞檐斗拱，乍一看只有五层楼的高度，内部比外表看起来大了十倍不止。门口有一座牌坊，白森森的骨质大柱，三层错落有致，顶端也是骷髅、白骨的花纹，还有些精灵鬼怪的图样，大概有什么故事。

匾额上写有龙飞凤舞四个纂字。

鸟虫篆。

认不出来写的是啥。

大街宽阔极了，有肩扛手提步行的商贩，也有坐在黄包车上飞驰而过的有钱人，年龄也是应有尽有，鬓发花白的老夫妻和年轻情侣擦肩而过，几个漂亮姑娘手挽手拎着购物袋，年轻男生随时随地的做投篮姿态。路边坐了无数的闲散鬼魂，对着行人看来看去。

天空中几点黑色光芒划过，依然是穿着黑袍制服的勾魂使者牵着一团灵魂从窗口进入。

一些扛着牌子正在吆喝的鬼魂吸引了萧砺的视线，白板红字，十分显眼。

“高价回收~头七祭品~！周年祭品~所有祭品~高价回收喽~”

“新鬼烦冤旧鬼哭！寻找亡故亲友下落！先用后付！”

“带路带路！职业带路！张王李赵满街走，查後荆红不好找！职业带路！冷门姓氏找宗族，普通学校找同学会，同乡会馆，一个好鬼三个帮！”

“招工招工，高价招工，刚死的鬼兜里空空，快过来看看！”

萧砺：……好怪。很像火车站。

众所周知，火车站附近拉客的基本上都是暴利行业，她看到街道对面有很多房产中介和招工的展板，肯定也是坑，但坑的能少一点。

现在孤身在外，兜里一分钱没有，举目无亲。

不太熟的父母和很熟悉的长辈、朋友大多健康快乐的生活在人间，有几位去世的，也羞于前去投靠。

所谓的宗族呢，不仅担心日后会有麻烦，而且自己不姓萧。

同学会上，自己因为身份低调，一向被视为混得不好的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