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人后,沈德音还是有些唏嘘,以前的杏儿娇俏可爱,跟现在判若两人,“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你家人可还在?若是你想回家,卖身契可以还给你,我也会再给你一些你安身的银子。”
杏儿怔怔回忆了很久,才开口。
“我家人当初卖我卖的是死契,我没有家人了。”
“是夫人买下我,我在陆家长大。”
“我有了二少爷的骨肉,我以为我会一直在陆家。
“他知道我有了,是那么高兴,说他终于做爹爹了。”
“他说最喜欢我做的汤,等以后孩子也会喝我做的汤长大。”
“我不明白,那是二少爷的骨肉,他怎么忍心!”
杏儿忍不住哭了起来。
沈德音默然,对于陆文勤,她早已失望,也早已度之身外。但听到这些话,她还是没忍住,“你知道那日带你走的牙人是做什么的吗?”
杏儿泪眼朦胧,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
“专门做下三滥的买卖,买了人都送去那些…那些见不得人的去处。”
“你知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吗?因为落胎药太烈,你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你知道他多快就做了这个决定吗?你被送出去那天的卯时,他去主院请安,不到半个时辰,王氏就开始安排人了。”
“你知道这些后,你还会为他伤心吗?”
杏儿愣在那里,沈德音起身站在她面前,拿帕子给她擦脸,叹息道,“去江南吧,那里热闹,你有手艺,可以自己支个摊,也可以去沈家的酒楼,养活自己不成问题,那边也有我的人,也能看顾着你。人生长着呢,多往后看。”
送走杏儿后,沈德音独自发呆很久。
如果说陆文勤曾经给过她美好,那么,经过三年的婚姻和刚刚站在自己面前形销骨立的女人,这些美好已经消失殆尽,甚至想起来会觉得不堪,自己竟然和这样一个男人共同生活了三年,并且还对他有过期待,她为此感到郁郁。
不过,她归家后每日睡到自然醒,醒来就去和母亲作伴,听母亲安排商事,一起用午饭,饭后又陪着庞朝云午睡,好像要把分别的三年时光给补回来。待沈父下值后,一家人一起用晚饭,饭后一起在花园散步消食,春日盎然,日暮渐垂,园子里花红柳绿,看的人心情大好,她的那点情绪很快消散了。
与此同时,沈德音和离的消息传开了,虽然两家没有完全撕破脸,对外都只说孩子性格不合过不下去,但还是有流言说陆家磋磨儿媳,沈家不忍心让孩子受苦,所以和离。
陆卓专门派人辟谣,但是没什么用,毕竟沈德音的嫁妆搬回那天,沈家下人兴高采烈的样子实在让人印象深刻,若不是逃离牢笼,怎么人家会那么开心,难道说两家在过家家啊。
也就是这时陆瑛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受沈德音指点,如今在婆婆面前很有脸面,当天便立刻回了娘家。可回到家发现老娘卧病在床,老爹一直请假没去上值,弟弟也请了家在家休养,谁都不肯说缘由,唯一能问的只有大嫂李蓉。
李蓉便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清楚,陆瑛愣在那里,她印象里的家人好像都变了,母亲从来都是慈爱的,虽然有时候会强硬,但她从没怀疑母亲对他们兄妹几个的疼爱。父亲虽然严厉,但对几个子都寄予厚望,连她小时候也时读书写字了的。弟弟更是心疼自己,每次见自己都会问自己过的好不好。
可突然间一切都变了,母亲成了磋磨儿媳的恶婆婆,父亲为了维系亲家竟然会惩罚母亲,弟弟不但收通房还有了孩子。
她有些迷茫,父亲一直说的家族荣耀到底是什么?家族荣耀靠出家的女儿?靠嫁进来的儿媳?
她又去看了看尚在病中的母亲,照顾了一日后,王氏硬是赶她走,她只好回去,走出主院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李蓉送她出来,见状叹气,“那日母亲病得很重,药都喝不下,大夫在府里住了三四日,又是施针,又是强行灌药才好,我本想去请你,但父亲…父亲不允,所以……”李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公公,“好在母亲挺过来了,大夫说,母亲这病须得静养,要心气开怀,母亲疼爱鸿儿、灏儿,我让他们每日下学后陪伴母亲用饭,偶尔也带晓晓来,这段时间,母亲总算稍有些精神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照顾好的,隔两三日我便使唤人去你那报一声,也好叫你知道。”
“谢谢大嫂。”陆瑛说话带着鼻音,“大嫂也要保重身体,你年后刚生了晓晓,身子还是要好好养着。更何况,如今家里全靠你,还要带着三个孩子,你更要保重。有什么事使唤家里的下人去做,实在不行你同我说,我回来小住也使得。”说完郑重地向李蓉行礼。
“同我客气什么,别的都好办,父亲在前院,只有母亲需我多照顾,只是,二弟那边,我不好插手,但如今府里的情况你也都清楚了,若是可以,请大妹妹去劝劝二弟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还有前程要顾啊!”
陆瑛点点头,便去寻陆文勤,姐弟俩说了半个时辰的话,陆瑛便回去了。
“大姑奶奶已经回去了,回之前让我一定要谢谢您呢。”枚青一边给李蓉捏肩膀一边回话。
“唉,这家里,清醒人就没几个,只希望二弟能听劝。”李蓉叹气。
“二少爷也就跪了一晚,后面只是被关在祠堂罢了,又没让他一直跪着,怎么跟纸糊的灯笼一样,休养了这十几天还没完。府里上上下下都要靠小姐您。”枚青见屋里没其他人,便嘟囔着。
“他才不是因为身体休养,无非是觉得弟妹,不,应该是沈家小姐和他和离,他怕出去被人指指点点,所以躲着避着而已。”说完,李蓉又扭头叮嘱,“这样的话以后少说,被主院的人听到,少不了一顿排头。”
而此刻的沈府,沈府管家刚松走一批上门的媒婆,原来沈德音和离的消息传开后,有些人家觉得依照沈兆轩简在帝心的样子,别说二嫁,哪怕沈德音是个泼妇,也会好好供着,一时间上门来求娶的到也不少,这种人家庞朝云见都不见,让管家直接打发了。
不过上门的倒是有一户人家,庞朝云觉得还挺不错,只是刚跟沈德音开口,沈德音便干脆地拒绝了,理由便是,这才刚和离,她要清静一段时间。
沈家夫妇见此倒也不坚持,反正又不是养不起女儿,别说清静一段时间,便是后半辈子都不再嫁,他俩人也乐意。
他夫妻年近三十才得一女,庞朝云生产时凶险异常,沈德音自小身子薄弱,虽后来养回来了,但他俩并不想女儿也遭生产的凶险,所以之前,他俩一直宽慰沈德音不必执着于子嗣,只是女儿到底还是因为这个所伤。
现在也不要求女儿再嫁,于子嗣上就看的更开了,沈家和庞家,哪边都找的到一个乐意奉养沈德音的晚辈,真到那一步了,他俩也相信沈德音能处理好这些事。
就这样,沈德音回家不过半月,精神状态好了不知一点半点,整个人彻底从阴霾中走出来了。
这些日子,邀请她赴宴的帖子不少,她本想都推了,但庞朝云劝她,“你若一直不出门,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和离这事儿还是给陆家脸了,要我说就应该把陆家做的那些事好好的说道说道,但你父亲非说穷寇莫追,我只能忍着,如今你出去多露露脸,是多好的机会,就让那些人好好看看,我好好的女儿在陆家什么样,和离后又是什么样!”
听到这一大串话,沈德音头大,但也知道母亲是为自己好,便答应了,一连去了三四家。
最后一家是杜家大房嫁女,杜家大房老爷和沈兆轩有同门之谊,杜夫人请帖特意写了请沈德音,既然人家不忌讳她和离,她也就去了,只是不出意外的见到了陆瑛,陆瑛看到她一如既往的热情和亲切,她也很高兴。
“以前我们是关系要好的小姐妹,后来我们是一家人,现在虽然你离开我家,但你还是我关系要好的小姐妹,不管如何,我都永远和你好。”陆瑛拉着沈德音红了眼眶。
沈德音也紧紧拉着陆瑛的手,“我永远也认你是我的好姐姐。”
看着一旁手拉手的小姐妹,庞朝云笑了笑,陆家人也真是有意思,总算是歹竹出好笋了一回。
从杜家赴宴结束的第二天,沈德音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别院了,上次去是春初,如今正值夏至,在别院住一个月正好消暑。
庞朝云也想一起去,但她刚回京,商事繁杂,再加上沈兆轩也不乐意只剩自己留京,只好留下,又安排好人手才放心女儿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