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一栋江边小别墅内，空荡无人的大厅房间里，仍然不断响起噼里啪啦的敲打键盘声。
从楼梯上用肚皮蹭着扶手滑下来的少年，揉了揉迷楞的眼，看向电竞椅前发光的屏幕，顿时瞌睡都吓醒了，手里捏着的小水杯险些摔个稀碎。
“我去，哥，还玩呢？”少年划开手机一看，已经夜里四点了，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细细麻麻地涌上。
被他叫做哥的人，手上动作丝毫不停，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熟练操作，鼠标咔咔作响，半晌，才像是终于分出点精力来似的，笑了笑，回答少年的问题:“嗯，练练新英雄。”
少年在心底叹了口气，把水杯搁在桌上，走到那唯一的光亮处，扶着电竞椅，低声道:“早点回去睡吧，医生不是说你要控制作息么？”
电脑屏幕上，持刀的女刺客被三人中上野包抓，双拳难敌六手死在中路。
屏幕黑下去，对方终于抬起眼来看向少年，那双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的温柔眼睛里，果然带着浅淡笑意:“没事小霍，你快回去睡吧。你黑眼圈比我重多了。”
小霍下意识摸了摸脸，看向眼前人，也是怪了，纪昭怎么他妈就不长黑眼圈呢。
他暗自腹诽了阵，才叹口气道:“我早睡了一觉了，你快点回去睡，明儿早上老秦不是给你排了个新活？”
纪昭这才跟刚想起来似的，手上点开商店，眼睛在眼花缭乱的装备上扫过去，有些随意道:“好像是有个主播对抗赛的活动，没事，我早上在车里睡一觉就成。”
“你真是……”要不是怕纪昭跟老秦告状，小霍真想薅了他的网线，许久，他叹了口气，说道:“那你自个惦记着点睡觉啊，我困死了……”
都二十五的人了，还这么拼干嘛。
电竞这行业就是吃青春饭的，更何况像《圣域》这种极其吃操作的MOBA游戏，年龄一大，年轻时拼命操作积攒下来的问题就会涌现出来。
纪昭的手腕早已经经不起折腾，更别提前些日子去医院检查，说是不按时吃饭胃病又严重了，听说还有些熬夜导致的轻微精神衰弱。
可他连医生的话也不听，为了保持手感和状态，日日夜夜不停不歇的训练，简直比青训的热血愣头青还拼。
新英雄，练半个月就能上手，是能拿上赛场就被秒禁的存在。
有时候，纪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拼。
有什么可拼。
他所在的战队名叫HG，除去带队伍从发展联赛挤破头打进职业联赛那四年，迄今为止，已经一亚双冠了。蝉联两届中单FMVP，名誉级终身成就玩家，在华国可以说是遍地粉丝也不为过。
可是，他身体实在太差了。从小胃不好，打职业又日夜颠倒，一天只吃两顿，甚至有时因为打rank（排位）只吃一顿的日子也常有，导致他胃病更加严重。
纪昭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还能打几年，转会期马上就到了，青训的小中单昨天到基地打了两把。
虽然没什么经验，技术青涩。可纪昭能看出来，他和自己的打法很像，和团队融合肯定也不会差，这就是他未来的接班人。
他是该退役了。虽然手感还在，状态也没下滑，可身体真的再三提出了警告。
教练组的想法纪昭都明白，或许明年能上场的次数会慢慢减少了。
可是，他不想放弃，如果他能有一副健康的，年轻的身体，如果他能像那些十八岁的小孩一样……
是不是，就能实现三连冠的梦想。
当然，这个梦想说是梦想，纪昭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追求，他只是想打职业，想赢，他享受比赛，也不愿意轻易退出。
仅此而已。
游戏在纪昭带着重重心事中结束，屏幕上显示出来大写的Defeat，仿佛在告诉他，赢了这么多年，也该输了。
纪昭轻笑了声，带着淡淡的自嘲，缓缓摘下耳机离开电竞椅。
电竞椅上，和本人风格一样随意懒散地挂着队服，上面有一行简短的白字，书写着纪昭的人生:HG.ZERO。
队服的胸口处，两颗星星，书写着他的经历，那是……只有夺冠的队伍才配拥有的荣誉。
同样也是他半生的勋章。
＊
第二天一早，纪昭果然刚上车就困得睁不开眼，虽然作息颠倒早就习惯了，可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他这么熬。
“困了吧，昭儿。”开车的大叔体型微胖，是他们的领队，老秦。
纪昭努力睁开眼睛，从嘴里不清不楚地哼出几句:“嗯……困，老秦到了再叫我。”
说完，他伸手把外套蒙在了自己头上，遮挡住车窗外招照进来的阳光。
用老秦的话儿来说，纪昭就活得跟只猫一模一样。
除了睡觉和做正事抓耗子，啥都懒得干，啥也干不好，也就多亏《圣域》这游戏赏口饭吃叫他饿不死。
“崔岩给他递个面包，早上又肯定什么都没吃，真该一会到了赛场，让你这评委肚子咕咕叫，叫你们零爹丢丢人试试。”
电竞这一行，游戏里被人叫哥的顶多算是小代练，被叫爹的才是通天代，全队大爹。
纪昭就是队伍里大爹的存在，可以说几次力挽狂澜把HG抬上总决赛也不为过。
崔岩从副驾伸手给纪昭递过个面包去，看着好像已经陷入沉睡的纪昭，苦了张脸:“爹不吃啊。”
“不好好吃饭，那胃能受得了吗，到时候打比赛又闹胃病，干脆别上了……”
话没说完，纪昭一个激灵起身抓过面包，象征性地啃了两大口还给了崔岩，然后继续把外套蒙在脸上。
白色外套下，一道声音有气无力地传出来:“岩儿，帮我吃完。别让老秦再碎嘴子了。”
崔岩:……
看着手中被狗啃的面包和咬牙切齿的老秦，瑟瑟发抖。
他还只是个实习助理啊喂！
对于不听话的“大爹”，老秦他们只能连天地唉声叹气。
只是还没到赛场，忽地看见路边站着两个人在伸手拦车，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包，上面印着键盘鼠标赞助商的标志。
老秦皱了皱眉，顾自嘟哝了声:“怎么还抄着外设呢，也是去比赛的？”
他把车停下，刚停下来，那两人便飞快敲了敲车窗，其中一个少年竟然还化着妆，手机上似乎还在直播。
老秦的眼睛猛的睁大，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个化妆的少年先声夺人:“我们要去国际博览中心参加比赛，大哥能捎我们一段不？”
老秦一眼便看到他手机上的直播页面，脸色沉下去道:“你们等等打车吧，我们这没位置带俩人。”
闻言，少年更加死皮赖脸地嘿嘿笑道:“不用捎俩，捎我就行，我打比赛。”
老秦眼珠子落在他的直播页面是上，一回头，看到后座上盖着外套遮脸的纪昭，心中稍稍安定些，说道:“别开直播，安静点，上来吧。”
听了他的话，少年立刻眉开眼笑，只不过粉都卡得挤到一块去了，说不上来的僵硬奇怪:“行行，我立马关，大哥你开个门！”
后座车门打开，少年旁边的人迅速把外设装备塞进门里，和少年神神秘秘地比了个OK的手势便关上门。
车子继续发动。老秦开着车，没法去注意看车后的场景，更看不到少年的手机悄悄举到了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角落，偷拍着后座的一切。
手机屏幕上，果然还在直播。
少年清了清嗓子，道:“大哥，你们也去国际博览中心啊，你知道今天那有主播对抗赛不？”
“知道。”
少年更得意了几分，道:“那你知道我谁不？”
“不知道。”
老秦言简意赅，专心开车。
“我是柯相羽，斗猫直播间655423，我是打圣域的，人气还挺高的，你玩过圣域吗大哥。”
正在啃面包的崔岩差点噎着:“我们就是去那儿参赛的。”
柯相羽脸色微僵，说道:“你们是哪个平台的主播，斗猫没见过啊？”
崔岩咽下面包，笑道:“我们不是，后头那位去当评委。”
“啥玩意儿？”柯相羽显然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头上盖着外套睡觉的人。
“小点声。”老秦皱了皱眉。
柯相羽却不顾老秦的劝告，伸手便掀开了纪昭头上盖着的外套，手里的手机一颤，迅速照在了纪昭的脸上，一惊一乍地喊道:“我草家人们，纪昭！！”
“你干什么！”
“你拍什么呢！没关直播？”
老秦和崔岩同时不满出声。
纪昭被他们吵醒，缓缓睁开眼，就见一个怼到他脸上的手机，里面映着自己的脸，还有疯狂滑过的弹幕。
【卧槽，柯狗蹭了纪昭的车！】
【卧槽卧槽卧槽……】
【属于是黑粉和正主冤家路窄了！】
老秦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了不让开直播还开！不知道不能打扰别人休息……”
纪昭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车上多了个人，下一刻，老秦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偏头看过去，一辆转弯过来的大货车直直朝他们撞了过来。
那个瞬间，纪昭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
再恢复意识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还未消散，他拼命想睁开眼，耳边却只传来几道惊喜的声音。
“这也太神奇了。”
“是啊，前排有气囊保护受伤不重还可以理解，后排那个可是当场死亡，怎么这个人也在后排，却只受了点轻伤？”
“大货车撞在左边，左边那个肯定活不了，人肉垫子似的，右边这个被左边的人挡住了。”
“原来是这样……”
声音渐渐弱去，纪昭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浑身被撞到五脏六腑错位的感觉久久萦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怎么回事。
他不就是在车上睡了个觉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昭伸出手想撑起自己，却听旁边有道女声响起:“哟，醒了！”
他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努力抬眼看过去，对方是个护士，从身旁的小桌上抄起个本子来，便道:“柯相羽是吧，送你来的人说让你醒了给他打电话联系，你手机被撞碎了，先用我的……”
那个名字穿进纪昭的耳朵里后，他脑袋又是一片空白。
柯相羽？
直到护士把手机塞进他手心，纪昭看着漆黑的屏幕上倒映着的少年面容，眼睛缓缓睁大。
这tm，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