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宜早不宜迟,谁知萧仁翯什么时候心情又不好了。孟易安思索片刻,决定即刻就去。
他匆匆忙忙出去,没有注意到顾行舟在他身后担忧的眼神。
即使知道了顾行舟的担忧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他当然不傻,怎么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去找萧仁翯,还对着军中的命令指手画脚,要怎么说他已经想好了。
来到萧仁翯的营帐,发现刚才那一桌菜已经没了。萧仁翯桌上换了茶盏,坐在梨花木的交椅上正看着信,崔英站在一旁,两人仿佛在商量什么。
虽有亲兵传报,但孟易安进来时,萧仁翯还是露出了惊讶之色,他一边收起手上的信一边打量他,随即笑道:“莫非是后悔刚才没有坐下来吃?那你可来晚了,本王的好意过时不候。”
谁要吃你那没安好心的鸿门宴了?我看起来就是个吃货吗?
孟易安觉得这话有小瞧他的意思,心里不爽。但毕竟有求于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鄙弃的眼神,于是垂下眼眸回以假笑。
没想到他罕见的低眉顺眼却让萧仁翯瞬间看出了异样。
“看来不是,去而复返又如此顺服,这是有求于人?”
只能说萧仁翯虽与孟易安照面不多,但已经完全拿准了他的性子,猜得一点不差。
“王爷真是慧眼如炬。”孟易安还是奉行好话开路,一张嘴就是不要钱的吹捧。
“说吧。”
明知他这话没有一点真心,说不定心里怎么腹诽,但萧仁翯听了还是心情有些变好,端起茶盏吹了吹漂浮的茶沫,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王爷是不是命崔将军处置了伙房的人?”
萧仁翯想过他为了训练偷懒,为了后日比试的输赢提前找借口,甚至为了自己今后不再为难他求情,唯独没有想过他是为了区区几个伙夫来的。
“是又如何?”他玩味地看了一眼,试图在孟易安脸上找出他这么做的原因。
“我听说伙房的人都是些解甲归田的老兵,还有立过战功的。这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难道就不顾念一丝情分?”
“本王已经论功行赏过,还需要有什么情分?他们能因为你的几两银子就被收买,难说下一次会做出什么有损我军的事,若不处置难以服众。”
萧仁翯不为所动,脸上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傲慢。
“他们收我的银子是因为知道我做的事情不会对其他军士有害,况且他们这么做也是因为家中困难。张娃子父亲战死边疆,孤儿寡母总要过活,还有那几个大叔,因为打仗身体落下了病根,还不是为了养活一大家子。”
孟易安被他的态度气得也有些口不择言,明明来之前提醒过自己要注意言辞,实际开口却是嘲讽。
“只因为这么点钱就被收买了,难道王爷就不该反省一下为何手下的人这么穷困潦倒?论功行赏就可以买命吗?”
一旁的崔英生怕王爷一怒之下把孟大少爷给砍了,连忙接过他的话,对他解释。
“他们能留在军中本是因为王爷心善,不管是战功的赏银还是战死的抚恤银子,我们军中从未克扣,他们落得如今的境地实则各有原因。例如你说的那个小子,就是因为他的兄长拿了银子成亲后把他赶了出来,才无处可去。”
“额…是这样吗?”孟易安只上回在伙房听人提了一嘴,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些隐情。
“难道你的意思是只要在本王麾下效过力,本王就要管一辈子?”萧仁翯冷哼一声。
“为什么不行?就算不管一辈子也不能卸磨杀驴呀。”孟易安理智开始回笼,决定还是按照来之前想好那样说。
“王爷,上回我去张家镇遇到过一个少年,也是家中父兄战死,为了替母亲治病花光了积蓄,最后沦落到去行窃。如果朝廷能够将这些战死军士的家人名单集结成册,各州县衙门安排人专门管理,有困难时替他们主持公道,最不济也能救救急照拂一下,这既能避免这些人走上歧途,又能让军中将士更加心无旁骛地御敌,岂不两全其美?”
孟易安说完,萧仁翯没有立即回应,帐中无人出声一下安静了下来。
就在他以为有戏的时候,萧仁翯开口了:“你想得倒简单,这其中牵扯多少人你可知道?”
萧仁翯当然知道这个举动对军中将士的战斗力提升会是一个极大影响,但在战场受伤的军士不少,真按他说的,各地府衙相当于多了一份差使,还是一个费钱的差使。不管是府衙的吏目人数还是朝廷发放的俸禄,原本都是有章程的,哪有这么容易随便改变。
“这不是有王爷吗?其他人要办到当然不容易,但以王爷的身份肯定可以吧?”
孟易安满怀期冀地看向他,这回不是吹捧,而是真心这么想。
不然你一个王爷能有啥用?
朝堂之事哪有这么简单。萧仁翯并不嘲笑他的天真,只是摇了摇头,也未解释原因。
孟易安瞬间垮下了脸,失望至极。
“是我想当然了。我以为既然朝廷愿意设立慈安堂收容那些孤儿,为什么就不能再设一处也能这样帮助到有功军士的地方。”
“慈安堂乃是太祖设立,走的是内库的账,怎能同一而论。你既给慈安堂乐捐过不少银子,也该知道其中维系不易。”
对于孟易安的事,早在第一次见面听到孟易安口出狂言后,萧仁翯就命秦川打探得一清二楚了,因而能说出他对慈安堂乐捐之事。
若是平常,孟易安从这话马上就能察觉到萧仁翯打探过他的事,说不定又要嘴快地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了。
但此时他只抓住了慈安堂不易维系这话,突然灵光一闪。
“慈安堂维系艰难那是因为只靠皇上内库拨的银子和好心人的捐赠,没有自己生财的能力。既然没法再专门设立一处,何不将这两者结合起来。”
孟易安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合适。
“慈安堂收容的都是婴幼儿,还需要雇人洗衣做饭照看等,是一个只花钱不生钱的地方。反正都要雇人,不如雇那些丧父丧夫的孤寡,也可以慈安堂的名义给她们庇护。
“另外有落下了伤残的军士倘若找不到谋生的活计,也可安置在慈安堂,给他们找些能做的活干。这样就可以让户部也掏些银子,反正他们安置伤亡将士本就要花银子,拨部分给慈安堂不也一样,这样便不至于全指望皇上的内库了。”
孟易安甚至想到了现代那些雇佣残疾人的免税政策,但是在这里动税收肯定不行,不过给点名誉上的甜头还是可以的。
“若是有商铺愿意雇佣他们,就由朝廷颁发一个嘉奖状,让他们可以裱装展示出来。相信这样一来会有很多民间商人愿意出钱出力。”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不怪萧仁翯这样怀疑,他哪怕现在对孟易安观感有所改善,顶多也只觉得他的纨绔无伤大雅,人虽没什么用但好在无害,这一次听完却有些刮目相看。
“王爷把我当什么人了?”孟易安气得跳脚,小看人能不能不要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看他脸上从震惊到恼怒到最后咬牙切齿的丰富的表情,萧仁翯这下能确定这确实是他想出来的了。
“我可以把王爷这意思理解为这个主意其实不错吗?”
对于他的主意,萧仁翯未表示赞同还是反对,反而是崔英脸上难掩喜色,不过王爷没开口他也不好说话。
沉默了片刻,萧仁翯才道:“本王会将你这主意呈给皇兄,至于能不能用就要看皇兄的决断了。”
虽然没得到明确答复,但孟易安还是颇有信心。这种能让皇上少出钱的主意,他没道理不支持呀。
***
看着自信满满离开的孟易安,崔英感慨道:“京中皆传孟相之子是个纨绔,想不到竟有这种才能。如此看来,此前传言的那些不愿嫁入丞相府的贵女们怕是错失了一个好郎君。”
崔英虽也是出生于勋贵世家,但因其从小跟着祖父习武并学习行军打仗,接触最多的是军中将士。见孟易安对军士能有这份关心,完全扭转了他之前的印象,甚至是极其欣赏了。
“说起来也巧,前段时间我才听家中说起在给六妹妹相看,我看孟公子就很合适,一表人才,家世相当,骑射功夫了得,更不会瞧不起舞刀弄枪的。殿下,您说我让母亲请人去丞相府说媒如何?”
“我记得你派人去王府告状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萧仁翯听他说什么给孟易安说媒,没来由地心里有些不悦。
“此一时彼一时,殿下也不能就因为一句无心之言便总对人有偏见。今日孟公子出的主意这可是有利于稳定军心的大计,若真是得了皇上恩准,您少不了还要好好谢谢孟公子。”
崔英还以为自家王爷是因为最初那件事耿耿于怀,俨然已经开始把孟易安当自己人来维护了。
“你还是先顾下你自己,若是这次跟羽林军的比试输了,你就回西北,换关洪业回京。”萧仁翯冷哼道。
崔英一听就知王爷这是不满,却不知自己哪里惹到王爷了。但别管其他,先求饶才是正理。
“殿下,求您了,我这才从青州回来又去并州,这次我娘见我就说快不认识我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娘思儿心切吧。再说了,您自己不想成亲也别耽误属下呀。”
他最后一句话已经小声得自己都快听不清了,却还是没能逃过萧仁翯的耳朵。
“除了成亲你就没点别的事可想了?既然如此,这两日你就跟他们一起训练,让人见见崔将军的以身作则。”
“是,属下遵命。”崔英知道他可不比孟易安,说得再多王爷也不会真的拿他如何。他是说多错多,还不如老实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