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到底还是把眼角的泪悄悄抹在了衣袖上,强忍着没发出声响。
他顺了顺气口,觉得自己的忧怨被阿尔伯特的手指一点点熨平了些,才渐渐把头抬起,顺道偷偷瞄了眼哥哥。
哥哥歪枕着脑袋,正凝望着他。刚刚在他快要陷入呜咽之时,就已经把一边的高背椅挪了过来,专心等他缓过劲儿来。
科林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还没等他自己寻摸到恰当语句,阿尔伯特已抢先他开了口:“你总会知道的,科林——爱情,是奢侈品。”
失恋的年轻人颓然回嘴:“对我这种家里的次子而言,是吧……”
他哥哥忍不住轻搡了他一下:“你这家伙!仍在赌气。”
科林看自己惹得哥哥破功,反而自在了一些,喟叹道:“也不全是——其实,你说得对。然而我之前,总不肯认命。”
阿尔伯特见他松弛了点,开始一缕缕给他整理起头发:“就算是继承人,也不一定能像世人所想的那样,得偿所愿。”
科林听闻此言,忽然一愣,继而小心翼翼说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戴维斯先生来家里面了——但没带着你的未婚妻。”
他哥哥专心致志地研究弟弟棕发上的纹路,姿势都没变一下:“我听说了,他带着那个侄女来的。”
二公子不做声,心中又想起嘉韵那句话来:“你若想知道真正答案,必得提问后,看着她的眼睛。”
然而芙蕾雅的眸子里,亮晶晶的点点星辉,怜惜他的成分远比爱恋要多。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能够重来,他宁愿这一幕模糊点,让他离远些,还能保留一两分悬念,任自己独处时慢慢臆想发酵。
阿尔伯特咳了下,朝他略抬了抬下颌:“你怎么看他们这位二小姐?”
“你说嘉韵?”科林恍了恍神,一时间有点没回过劲儿:“你怎么对她感起兴趣来?”
他哥哥神秘地扬了下嘴角,又摸摸下巴:“世事难料——比起克莱拉,她却心思缜密不少。”
科林迟疑地瞥了一眼阿尔伯特,忽而没好气地接嘴:“你们倒有意思。你见了我,先是来问我怎么看她;她见了我,首要打听的也是你去了哪儿。”
阿尔伯特哑然失笑,顺着高背椅的弧线伸了个洋洋得意的懒腰:“哦?我未曾细想。”
弟弟注视着这个大他几岁的英俊男子,语气又变作往常那般挑衅:“未来的钱伯斯伯爵,您的魅力自然是源源不断,辐射这方圆十里……”
“科林,”哥哥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那番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的讽刺,“你也大了。”
“怎么?”弟弟漫不经心地晃晃被阿尔伯特整理了半天的头发,“嫌我在家窝着不作为?想让我找点离家去谋个营生,别妨碍了继承人?”
长子拍拍他的肩膀,表情说不清也道不明:“好自为之。”话虽停了,但手却又不肯放下,硬是又补了句:“父亲母亲都年岁大了,务必多记挂着些。”
“他们有你就足矣。”科林自惭形秽地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左不过给你们添点烦恼和谈资罢了。”
阿尔伯特再不去试图说服和争辩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端详他。
科林觉得这眼神极深邃,像是要穿透他灵魂一般,又仿佛是要把自己的尴尬模样记得牢牢的,好一会儿在母亲面前说笑学样。总之是坐也不成,站也不是,让他这心里惴惴不宁,只能告饶:“你行行好,就让我自个儿待会儿罢——以后我都照你们说的做便是!”
“好。”他听着哥哥轻轻地撂下这个字,稳步走远,图书馆的门被打开,又被阖上。
这个失恋的人,终于能够长吁一口气,独自舔舐伤口。
芙蕾雅的影像,在他心里虽然因为被直接拒绝而逐渐散开去,但却慢慢晕染着洇到心头,一滴一滴渗进来,明知道可能是饮鸩止渴,但总想在一片苦楚中,咂摸出来些许甜丝丝的回忆,哪怕这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有时候他想,芙蕾雅是他和现实世界的一道屏障。他望着她的曼妙舞姿,就暂时不用去细想庄园的债项、爵位的承继、甚至自己的所谓“前途”。父母亲因为他痴迷芙蕾雅,都已经有段时间懒怠搭理他,只有哥哥阿尔伯特还忍不住三不五时地要指点他两句。现在这道屏障已然被打破,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让他超然物外自娱自乐呢?
还好,反正这个家里还有个阿尔伯特,他会在前面挡着,他本就是从小一路被当成继承人栽培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哥哥当然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次子的人生,要么是自己努力挣出个天地来,要么大可以乖张放肆一些,又有谁有所谓呢?
科林痴痴地在图书馆里放空了大半天,才想起来伯纳德还在府上,刚才他光顾着和哥哥斗嘴,都忘了自己的这位老友还因了他耽搁在此处。他慢腾腾地整理下衣裳,带着一丝丝不情愿,按响了一旁的珐琅桌铃。
仆人告知伯纳德早就已经用过简餐,还在小会客厅候着他,又忙问二公子想在哪里进晚膳。科林一听便知,哥哥和母亲知道他在家,却没有召唤他一起晚餐的意思。
但他也埋怨不得什么,本就是他素日不喜这种一家人自己还要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仪式,经常不言语就溜之大吉。刚开始母亲还颇生他的气,后来也许是伯爵夫人要烦心的事项日渐增多,次子的正餐缺席也就慢慢成了常态。也许,母亲不看见他,彼此的心情还要好上三分也说不定呢——他一边走在去小会客厅的路上,一边默默自嘲着。
“你家中父亲身体可还康健?上个月我在林子里散步的时候,还遇到过一次,看上去气色挺红润的。”科林还未曾进到小客厅门,忽听得伯爵夫人那熟悉的音调,就是友好中掺杂着一丝丝俯视的感觉,外人听上去倒觉得很是慈悲。
只听见伯尼稳稳地答道:“难得夫人记挂着。家父身子骨还算撑得住,他自幼农活做惯了,每天不做点什么,总是闲不住——他倒是常念叨着要去教堂为伯爵和您祈福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