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昆仑本来最短一个月的路,夏知温只走了十八天。
踏在草原和雪山连接的边界,看着高大巍峨无边无际的雪山,让夏知温再次感受到了天地的震撼。
人类是如此渺小,在大山的面前就像一根无足轻重的毫毛。
他花钱雇了当地的牧民,牧民让他不要去最高处,很危险,他说他一定要去,牧民说只能护送他到山脚。
背起行囊,没有犹豫,踏进了满是雪白的地界。
栾华说,凌绝在最高的山峰底下,最高峰在山脉深处,他需要到达最高峰的顶端,那里有通往地下的大门。
好一个一上一下。
他背了足够多的干粮,拄着拐杖迈进山脉深处。
满目雪白,曾经的记忆再次涌现出来。
九死一生的,两次都是雪山,两次,他都要去寻找凌绝。
雪山最可怕的不是恶劣的环境刺骨的寒冷,是在饥寒交迫时目露凶光盯着猎物的雪豹和狼。
白天尚且可以看清他们,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危险,睡觉可能会让自己在梦中彻底失去温度,也可能会被野兽当做猎物。
好在有牧民带路,他可以避开很多险路。
夏知温的脚步很快,顶着漫天的飞雪和刺骨的寒风,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他需要在天黑前赶更多的路。
天黑前他们到了最高峰的山脚,看着涵盖在云层中看不见顶端的山,夏知温咽了口唾沫。
牧民已经回去了,在天彻底变黑之前,他找到了一个山洞,生起了火,休整了一晚。
第二天天一亮,他便踏上了爬山的路。
此处无人来过,根本没有路,地面上是厚厚的雪根本看不见山的本体,稍不留神就会滑倒坠入万丈深渊。
这比曾经的雪山更加危险。
夏知温咬紧了牙关,脸颊和双耳都被冻得通红,用手中的铁锥凿着冰层试图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山势实在太过险峻,几乎是拔地而起,他不像是在爬山,倒像是在攀岩。
越往前越冷,即使一直在努力往上爬也产生不了可以抵御寒冷的热量,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是冷的也是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惊的。
他不能出事,凌绝还在等着他,这可能是他此生唯一能帮上凌绝的时候,决不能放弃。
他千辛万苦找到了一处落脚点,却被凌厉的风吹得站立不稳,险些跌落下去,因为自己的动作坠落的雪像折翼的鸟,掉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拍了拍剧烈跳动的胸口,夏知温喘了口气,继续用锥子来凿下一步的路。
他的口中默念着凌绝,他在想凌绝为百姓下的那场雨,在想他们在洛河边放走的灯。
他一刻都没有停,哪怕已经看见了山尖,他不敢停,怕停下就再也没有力量。
他的满身都是冰霜,已经看不出衣服的颜色,也看不出面孔,像一座冰雕。
他全身都已经没了知觉,也已经无力思考曾经,只有向上的这个念头在不断支撑着他。
终于,黑色的铁锥凿进了山顶最寒冷的冰。
他最后一刻突然来了力量,跳跃而上,身轻如燕。
他笑了,脸上的冰因为他的笑掉在了地上。
可他仍旧不敢耽搁,他喘不上气。
要不是靠着深厚的内力,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就会窒息而亡了。
他要寻找通往山底的通道。
栾华说,通道的外表与一般景致无二,一定要仔细判断,稍不留神就会踩空坠落下去,到那时即使进去了也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因为这座山足够高耸,所以山顶的范围并不大,夏知温用锥子仔细扫过每一片冰,终于被他发现了虚化的地方。
他缓缓将锥子连带着整只胳膊伸进去,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他耐心找到入口的边缘,手撑着地将头探进去。
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里面却亮如白昼,差点刺到他的眼睛。
入目是一片银色,像一个银色的宫殿,银色的阶梯旋转而下,精致又高贵,从此处也可以看到,阶梯的最底部是一个巨大的银色物质构造成的类似星星的东西,其他的就看不清了。
这座高耸的山,居然是空的。
里面睡着的,就是凌绝。
夏知温小心翼翼的踩在第一个阶梯上,一个踉跄手中的铁锥掉落了下去,夏知温稳住身形心里一阵惧怕,会不会掉下去砸到凌绝?
楼梯很窄也没有扶手,夏知温只能缓缓往下走,楼梯的入口很窄,慢慢变得特别宽阔,与外面的山相应。
这里面虽然寒冷,却风平浪静,夏知温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自己咚咚咚的心跳。
毕竟,他从未见过凌绝真正的模样。
但他不会在乎凌绝什么模样。
男也好女也罢,都只是外在的皮囊,他爱的,是凌绝的所有,哪怕凌绝不爱他。
他终于走到了最底端,这里应该比山脚还要深。
夏知温忍不住想,要是能把山凿开就好了,就可以不用爬到山顶再下去了,但这显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大工程,而且这可是凌绝的…卧室,怎么能凿开?
夏知温又觉得自己蠢。
本来以为凌绝会安静地躺在那里,没想到这里空空如也,只有自己掉下来的铁锥。
他踩的地方像银色的镜子,华丽又梦幻的感觉,而且特别坚韧,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铁锥都没有损伤地底分毫。
他观察着四周,看到了一个看起来像入口的地方,忐忑地进去。
进去之后,夏知温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他愣愣地,看着房间里正对着他的地方,被冰封起来的人。
那人站立在那里,闭着双眼,银色的长发在身后铺开,精致无比的脸微微低垂,他的脸很白,就像其他的物司一样,因为他们没有血,所以显得苍白,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一丝丝对尘世的怜悯,银色的衣摆洁白而又肃穆。
神圣的感觉油然而生,眼前的人的模样,让夏知温深深地感受到了天地之主该是何等模样。
这就是凌绝的模样,这也该是凌绝的模样。
他心中的凌绝,确实是这般模样。
他缓缓走近,站立在冰前,隔着一层透明的冰抬头看着沉睡的凌绝。
凌绝比他还要高上半个头,他不得不仰头细细的看。
凌绝的眼尾有一小块黑色的符号,像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勾勒成了一个很奇特的形状,左右眼尾都有,衬得他又有了一点点的邪性。
夏知温将手放在冰上,宛如在抚摸凌绝的脸。
“终于见到你了…”
他的声音在地下激起阵阵回声。
“我又…有点害怕你醒,你会不会怪我,是我害了你….”
“不会。”
有声音回应他,夏知温吓得连忙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被吓的没有听清声音说的什么。
“什么?”
夏知温看向空中,又一片静寂。
再抬头看向凌绝时,发现方才低着头面无表情庄严肃穆的人,嘴角竟有了轻微的弧度。
他惊喜地趴在冰壁上:“凌绝!?你醒了吗!?”
他以为唤醒凌绝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甚至比攀爬雪山还要难,没想到这么快他就醒了。
在夏知温惊喜的目光中,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银色的眼睛。
“你真的醒了?”
夏知温激动地说了一句废话。
他看见凌绝浅色的唇微动。
“离远一点。”
“好,好。”
夏知温退开几步。
轰的一声,冰壁碎裂,像点点星光散落在地。
那人从星光中缓缓走出,肩膀和银色的头发上满是冰的碎屑。
夏知温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怔怔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
“你被控制了,此事不怪你。”
声音像潺潺溪水,格外动听。
他抬头看着凌绝,发现和之前在纯烁身体中时不同,那时凌绝的眼睛只是银白色的,如今凌绝近在眼前,眼中除了银白色,竟还有点点星星,就像夜幕快降临时的漫天星辰。
夏知温激动地想落泪,不顾一切抱住了眼前的人,入手的衣服触觉冰凉。
凌绝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拒绝,安慰地拍了拍夏知温的背。
“谢谢你能来找我,把我唤醒。”
夏知温松开了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以为会很难唤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过来,他们说纯烁的身体会困住你,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凌绝笑,精致的五官柔和起来:“怎么会?我只是不想破坏她的身体,虽然她的身体很坚韧,可我,本就是这世间最强的呀。”
夏知温听到这句话笑出了声。
是啊,世间最强的,怎会被一具躯体困住。
夏知温眼睛湿湿地问:“那如果我不来你会醒吗?”
凌绝摇了摇头。
“我在纯烁身体里就像一直在做梦一样,被困在了梦里,没有人来呼唤我我是不会醒过来的,好像那把刀只是扎进了纯烁胸口,只能困住我的意识,要是我的胸口,后果就严重了,有点后悔了,我就不应该做那把刀。”
夏知温笑得很开心,他做的一切都有意义,这样他就满足了。
凌绝感叹道:
“唉,我对银梦还是太过仁慈,才会让她如此肆无忌惮,还好,她没有伤害你。”
凌绝的关心让夏知温心里暖暖的。
凌绝问:“谁让你来的此处?”
夏知温道:“木司。”
话音刚落,夏知温看见凌绝明显的动容,好看的银色眉毛皱了起来:“你为何会见到栾华?”
“他出现在京城,并且差一点就杀了银梦,我是在那之后见到他的。”
凌绝低头一想,大概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前不想认真,生主的事他并不想过多干涉,如今刀都捅到自己胸口了,那就只能会会这银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