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一尘不染的长桌错落摆放着各色佳肴,种类繁多,目不暇接。散发的热气的菜品遇上瓷质的碗碟器具,却不是菜热暖了冷瓷,而是瓷器带走了温度。
就如同此刻餐桌上的气氛。
冰冷、压抑、死寂。
自从许沁离开后,这样几乎要凝结成冰的氛围就一直持续着。
坐在上首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被落了面子的付闻樱脸色并不好看,最终她还是勉强地撑着嘴角的笑意,试图招呼众人动筷,可单薄的一句“都吃吧”明显不足以打破如今这糟糕的局面。
餐桌上几个小辈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就连平日里对付闻樱言听计从的孟宴臣也只是垂眸一言不发,以至于隔座的肖亦骁接二连三投来的求助目光都没有看到。
孟宴臣在想,这样冷冰冰的一顿饭究竟和团圆幸福有什么关系?
他不想吃。
想回家,回那个连空气都透着暖的地方。
接连不断的忤逆让付闻樱感觉受到了挑衅,她极力想要维持表面的体面,可显然并不成功,微促带着凉意的语气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愣着干嘛?都吃啊。”
这下子更没人敢动筷了。
好在佣人的话暂时缓解了目前窒息的气氛,“太太,小俞先生来了。”
付闻樱一愣,孟宴臣更是一愣。
付闻樱反应过来,脸上便带起淡淡的笑意,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宋焰任何人的出现对她而言都是好事,她语气明显缓和,“快请进来。”
孟宴臣想都没想便起身看去,等回过神本以为付闻樱会呵斥自己行为冒失有失风度,不曾想母亲只是抬眸看了眼自己,平静地说了句,“既然有客人来了,宴臣你去接吧。”
快步来到玄关处,孟宴臣一眼便看到正在摘围巾外套的俞瑾。
孟宴臣已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喜,抬手便将人拥入怀中,等孟宴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意识到和俞瑾在一起后他引以为傲的沉着自持好像丢得快一干二净。
俞瑾偏头瞥了眼屋内的方向,见没人注意到两人,仰头亲了下孟宴臣的嘴角,小声问,“孟宴臣,见到我开不开心?”
唇边温凉微软的触觉转瞬即逝。
却好像又在心口留下了更深的温度。
“嗯。”孟宴臣勾起嘴角,抬手揉了揉俞瑾的脑袋,察觉到手心的发梢还带着外面的凉意,“冷吗?”
昨天跨年时两人视频俞瑾还和家人在一起,没想到现在就到燕城了,原来那不见的六个小时他一直在赶路。
俞瑾点头,“有点。”
燕城的冬天确实太冷了。
孟宴臣有些心疼,“怎么不告诉我要过来,我可以去接你。”
闻言俞瑾狡黠地眨眨眼,“要是告诉你还叫惊喜吗?”说着几下挂好外套,拉着孟宴臣往里面走,“先进去,付阿姨不是在吗?”
“嗯。”孟宴臣偏头看着俞瑾的侧脸,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他低声提醒了句,“阿瑾,妈现在心情不好。”
俞瑾刚才在门口看到了许沁和宋焰,再加上孟宴臣的提醒大概也猜到发什么什么,点点头。
进屋后俞瑾讨巧地说了几句吉利话,又把老妈特意准备的礼物送给付闻樱,一番寒暄,终于引得她露出几分笑来。
向来位次分明的付闻樱拒绝了佣人加位子,直接让俞瑾坐到孟宴臣身边,那个位子本来是留给许沁坐的,但她刚才被许沁的举动伤了心和面子,情急之下便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等付闻樱懊悔时,她注意到餐桌原本缺了个口的地方被填满了。
众人围坐一圈,看上去和和睦睦。
刚才压抑凝滞的气氛一扫而光。
付闻樱抿抿唇,随后嘴角勾起一抹笑,“都饿了吧,尝尝今天的菜味道怎么样?”
一顿饭终于动席。
餐桌上其他几人见状如释重负。
肖亦骁默默给俞瑾竖了个大拇指。
俞瑾淡定地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俞瑾深知点到即止的道理,饭桌上付闻樱的态度并不代表她认可了自己和孟宴臣在一起,身为一个客人,再多待就不合适了。
于是也没多逗留,当肖亦骁提出一起去他酒吧喝几杯时俞瑾顺势就应下了。
至于孟宴臣并没有和俞瑾离开。
孟宴臣清楚,付闻樱今天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如果自己真和俞瑾离开,这气恐怕就要落到俞瑾身上了。
俞瑾当然也明白,都不用孟宴臣解释便笑着打断了他,克制地抱了抱人转身离开。
门外本以为要等好一会儿的肖亦骁正打算去车里玩会儿,结果偏头便看到俞瑾也出来了,有些诧异,抓了抓脑袋吐出一句,“就好了?”
俞瑾只觉好笑,“不然呢?”
肖亦骁满脸写着不解,“你这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就和孟宴臣待一顿饭的功夫?”
“见到人不就好了。”俞瑾只说。
“……行吧。”
和孟宴臣一模一样的语气。
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
(二十三)
尽管是大年初一,但酒吧里买醉的人也不少,俞瑾和肖亦骁去了包厢。
今天肖亦骁也算是身陷多个修罗场,早就心力交瘁,再加上他本不是个能憋住话的人,几杯烈酒下肚话匣子就拉开了。
他和孟宴臣许沁一起长大,最清楚两人过的什么日子,都不容易,尤其孟宴臣。
“……不是我说,婶婶就是太好面子,控制欲也强了点,小时候就管着他俩不让做这不让做那,不让恨不得多喝口水都要管。不让跑不让跳不让笑的,这哪是养孩子,这不纯纯机器人吗?”
“何况现在都多大了,谈个恋爱也要管,那宋焰虽然不咋地,但也没那么差劲儿吧,再者沁儿不是喜欢吗?”
“以前上学那会儿她俩在一起,宋焰是个小混混婶婶看不上也正常,可现在过去那么多年,这宋焰也不是个小混混,再多干涉不是把人往外推吗?”
肖亦骁又灌了几杯酒,“当初孟宴臣喜欢沁儿她就非要给人改姓,难不成现在……”真要闹得要断绝关系?
俞瑾送到唇边的酒杯一顿,“什么?”
肖亦骁酒一下就醒了,大脑的混沌顷刻散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非说这个干嘛啊?!
这都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人家两人现在好好的,明明守了那么多年秘密都没点破过,怎么今天几杯酒下肚就连东南西北都给忘干净了?
自知失言的肖亦骁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小心翼翼道,“俞瑾……你……我喝醉酒说错话了你别误会,其实也不是我说那样,就是……”
俞瑾垂眸“嗯”了声,语气听不出情绪,仰头将唇边的酒吞了进去。
完了……
肖亦骁心底只浮现出两个字。
看着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俞瑾,他欲哭无泪,嘴严了这么多年,连对孟宴臣都没露过,现在居然一时疏忽大意掉链子了。
要是这两分了,他难辞其咎。
肖亦骁简直抓破脑袋。
这可怎么办啊?
喝酒误事,以后可不能喝了!
另一边洗漱完正准备上床休息的孟宴臣给俞瑾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回应,他正疑惑呢,肖亦骁的电话就打来了。
刚接起电话,听筒那头便传来肖亦骁一声明显心虚的“宴臣?”
这语气孟宴臣很熟悉,自己这位好友在让自己办事或者犯错时最常用。
于是孟宴臣直截了当问,“出什么事了?”
肖亦骁沉默良久,呐呐吐出一句,“那个……宴臣,俞瑾好像喝醉了,你来接他吧。”
离开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喝醉了?而且听肖亦骁这语气明显不是高兴喝醉的。
“好,我马上过来。”
虽然纳闷,但孟宴臣也没多想,他起身便要去换衣服接人,刚要挂电话又听那头肖亦骁小心翼翼传来一句,“兄弟对不起啊。”
孟宴臣一愣,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
肖亦骁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小心让俞瑾知道了……你以前喜欢过沁儿……”
霎时间,孟宴臣大脑一片空白。
周身的一切感觉联系似乎都被强行切断了,他浑身发冷,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他害怕。
孟宴臣怕俞瑾误会,怕他生气,更怕他离开。
久久得不到回应,肖亦骁简直想死了,他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要哭了,他抬手打了自己两巴掌,“宴臣?宴臣?你在听吗?真对不起……”
孟宴臣混混沌沌回过神,微微发抖的手攥紧手机,他深吸一口气,“嗯,等我过来再说。”说着直接挂断了通话。
孟宴臣和肖亦骁一起长大,他清楚这么多年好友不可能对自己的心思一无所知,就算偶尔试探调侃也无伤大雅,毕竟肖亦骁从不会点破这事。
可他没想到肖亦骁会将这件事告诉俞瑾,告诉自己最不希望知道这件事的人。
孟宴臣了解肖亦骁,明白他不是故意的,况且那还是事实,自己不可能怪他。
但自己呢?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该如何面对阿瑾?怯懦无能、压抑变|态,卑劣地对妹妹生出了超越兄妹情愫的自己该怎么办?
彻底粉碎了恋人所看到的美好外表,赤|裸|裸揭开面具下病态压抑带着伪装和欺骗的自己阿瑾还会要吗?
孟宴臣抬手遮住眼睛,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