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辛辣苦涩的液体穿过肠胃,会刺激着五脏六腑,引起阵阵迟缓和麻木的钝痛。
可只要一杯一杯烈酒继续往下灌,似乎就能麻痹大脑和所有痛觉,让孟宴臣不会清醒地痛苦。
孟宴臣原以为自己的母亲仅仅是性子冷了点而已,就算上次俊光火灾一事母亲顽固地站在利益那边,只为维护父亲在集团的势力,他依旧相信付闻樱至少没有亲自做过那些卑劣的事情。
可没想到他敬重的父母居然会做这样的事……
浑身浸透着酒意的孟宴臣又仰头灌下一杯酒,可酒精并没有让他如愿遗忘痛苦,他依旧记得刚才站在楼梯口看到的一幕:
歇斯底里的妹妹、毫无悔意的母亲以及默不作声的父亲。
今晚许沁和付闻樱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是因为宋焰。
“……买通了体检报告害宋焰复读落榜,在他要提拔之前找人跟他起冲突闹事纠缠害他的是你吗?”
“他给我写了十几封信,我一封也没收到也是你?”
“你毁了一个人的命运和前程你连一句解释一句道歉都没有吗?你怎么能在毁掉我爱的人以后还那么无所谓!”
“你是怎么跟我们说话的?多年对你的教育难道都白费了吗?你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就为了这件事、为了这个男人,就要否定我们做的一切,就要跟我们决裂?”
“对,我不是一个完美的母亲,那你呢,就是一个完美的女儿吗?你真让我很失望!”
“虚伪!”随着一声巨响,一家四口的合照重重摔在地上,撕裂四散的玻璃,将表面的和睦彻底撕碎……
“嘭!”
孟宴臣手中的酒杯掉落到地上,刺耳尖锐的声音和和脑海中那个相框落地的声音重合。
淡黄色的酒渍沁了一地,被碎裂的玻璃块割裂成不规则的形状,零零碎碎再也无法拼合。
眼眶发红的孟宴臣抬手缓缓抱住了脑袋,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从小到大,他从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孝敬父母,尊敬父母,因此不管自己再痛苦,每天活得再生不如死,像个躯壳……他也没想过去质疑去伤害父母。
他始终相信,他的父母是正人君子,他始终认为他的父母是有涵养有底线的……
他们时时将教养礼数挂在嘴边,自己就真的把他们当这样的人了,真是可笑!
孟宴臣红着眼哭着哭着突然笑出声,不对,他觉得自己才是个笑话!他还觉得许沁天真,原来他才是最傻的那个!他连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
熟悉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孟宴臣眼珠缓缓动了一下,无神的视线落到了桌上的手机,他愣愣看了几秒发现是俞瑾打来的。
铃声一直响着。
阿瑾……
孟宴臣麻木的眼神开始聚焦,手指迟疑地停在空中,停顿片刻他缓缓伸向手机。
指尖落到了接听键上正要接起,下一秒却因为没电彻底关机了。
看着彻底黑屏的手机,孟宴臣直接僵在原地,他想做个表情,可牵动脸上的肌肉都变得极为困难,他明明用尽了所有力气,可却是徒劳。
不知过了多久,孟宴臣再次端起酒杯,僵硬而麻木地重复着灌酒的动作。
老天已经替他做了决定。
是啊,他连自己的父母都看不清,凭什么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可以护着爱人?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现在的一切?
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他还能做什么呢……
(二十九)
又一次挂断了付闻樱打来的电话,怒火中烧的俞瑾索性将她拉黑。
看完短信发现肖亦骁那边还没有消息,再拨孟宴臣的手机仍是关机。俞瑾深吸一口气,抓起外套快步出了实验室。
不行,他必须要回趟燕城。
这几天俞瑾有个加急项目,已经在研发中心待了三天,今天刚忙完便发现付闻樱打了个电话来,一接通后,她便询问自己孟宴臣在什么地方。
语气含糊 ,避重就轻。
全然不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挂断电话后俞瑾第一时间给孟宴臣打了电话,可电话却关机了。
俞瑾又不傻,自然察觉了不对劲,花了一晚的功夫私下问了孟家几个佣人、许沁和共同朋友总算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他真的想不明白,付闻樱为什么非要做这些事,她非要和宋焰一个小混混过不去做什么?就算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小混混在一起,有那么多办法,她为什么非要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她难道完全没有考虑过孟宴臣和许沁的想法吗?她难道不知道孟宴臣是什么样的人吗?整天念叨着教养教养,做个正人君子,她就是这么做的?
知道她控制欲强,知道她强势,但俞瑾以为她至少还记得自己是个母亲。
可现在…她做了这样的事她要孟宴臣怎么办?亲手把她送进监狱不成?真要把善良有孝心的孟宴臣逼疯才甘心吗!
俞瑾生气极了。
若不是孟宴臣已经一整天不见踪影,俞瑾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否则他真想刨开付闻樱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
孟宴臣手机一直关机,俞瑾握着手机的手骨节泛白,如果孟宴臣真的出了事……
俞瑾不愿再想,他外套都来不及穿急匆匆朝停车场奔去,刚要上车,便听到同事的喊声,“俞老师!俞老师!等等!”
喊住俞瑾的是同实验室的女同事。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俞瑾急得快丧失耐心了,“静南,怎么了?”
看着俞瑾脸色不好又很着急,女同事也不多废话,她一边喘|气一边说,“陈哥说有人找你。”
俞瑾皱了下眉,叮嘱了句,“我有急事,你让他下次来。”说完便坐进了驾驶室扣上安全带。
这一番举动女同事急了,眼见他要走眼疾手快地拦住人,“别……别!那谁,是孟总,不能下次。”毕竟俞瑾和孟宴臣谈恋爱的事她也知道点。
一听到“孟总”两个字,俞瑾立刻熄了火,他一把拉开车门,“在哪?保安室还是接待厅?”
“保安室,陈哥说……”他情况不太好。女同事话还没说完便见俞瑾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俞瑾第一时间跑到保安室便看到了焦急等在门口的陈述,他朝俞瑾指了指里面。
气喘吁吁的俞瑾推开门便看到孟宴臣勾着脑袋坐在一个角落,他平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耷拉在额前,领带和外套也不知道去哪了,只穿着件单薄皱巴巴的衬衫。
身上还带着浓浓的酒味。
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整个人颓废又落寞。
三天前还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变成这样,俞瑾心里像被揪住一样又酸又疼,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缓步走到孟宴臣面前蹲了下来。
俞瑾微微仰头看向孟宴臣,轻轻喊了声“宴臣”。
可孟宴臣并没有反应,就像个失去灵魂的人偶娃娃。
“宴臣,是我……”
俞瑾手覆在孟宴臣膝上的双手,手心冰冷的温度让俞瑾心颤,他紧紧捧住,不断摩挲,努力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俞瑾吸了吸鼻尖,“你别吓我好不好?”
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孟宴臣的手轻轻动了下,他依旧低着头但终于开口了,嗓音是被酒精浸透过的沙哑和黯然,“我还是想见你。”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在空气中便会消散。
俞瑾鼻头一酸扑到了他的怀中,手臂紧紧抱住他,“孟宴臣你傻啊!吓死我了……”
孟宴臣缓缓抬手落到了俞瑾后背上。就算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想再争取下,就算他在黑暗里,也想去追一束光。
俞瑾缓了一会儿才压住差点失控的情绪,随后紧紧抓住了孟宴臣的小臂,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孟宴臣,我们私奔吧。”
他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认真。
私奔?
这两个肆无忌惮又大胆的字在此之前从未出现在孟宴臣字典中,他克己复礼,温良俭让,守的都是父母的规矩和礼数。
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在父母的规训和控制中成长,顺从地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想让父母失望。
可现在……
他还要遵守吗?
俞瑾朝孟宴臣露出一抹笑,又重复了一句,“我们私奔吧。”
“孟宴臣,我带你离开燕城,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不是喜欢蝴蝶吗?那我们就去看蝴蝶,去看世界各地的蝴蝶。”
“我们去海南看紫斑环蝶,去澳大利亚看天堂凤蝶,去哥伦比亚看你最喜欢的塞浦路斯闪蝶……”他轻声细语地继续,“去潜水,去滑雪,去做你想做但没做过的所有事好不好?”
垂眸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俞瑾,看着他瞳孔中映出的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仿佛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已经蓄积了足够的力量,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
孟宴臣嘴唇轻启,他听到自己缓缓说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