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州安平县万府,只从府门前过的,不说旁的,就看这气派的朱红大门跟上面悬的大红灯笼也知道是富贵人家,门上平日就有两个守门的小厮,今儿却多了一个胖墩墩的婆子,一时抬头看看天色,一时惦着脚往东边街口那边望,神色甚是焦灼。
万府大门斜对面的有个茶摊儿,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喝茶的路人,说是喝茶眼睛却一个劲儿往对街的万府这边瞄。
有个年轻汉子瞄了一会儿实在忍不得,叫了摆茶摊儿的妇人问:“瞧那婆子的衣裳可不一般,像是宅院里得脸的。”
茶摊儿的妇人听了笑道:“你这小哥真有眼力,这位妈妈娘家姓周,原是大夫人的陪房丫鬟,后大夫人做主配了外庄的夏管事,这些年一直在大夫人跟前儿伺候,府里上下都称呼一声周妈妈,在这万府内院她是这个。”说着比了比大拇指:“她要是在大夫人跟前儿说句话,能顶上别人说一百句。”
那汉子疑道:“既这么体面,做什么在大门口站着,莫不是来迎什么贵客?”
茶摊儿妇人摇摇头神神秘秘的道:“周妈妈今儿可不是迎什么贵客,是等好消息呢。”
这更勾起了茶客们的好奇,纷纷问:“什么好消息?”
一个头发花白,穿的像个读书人的老人家哼了一声道:“你们知道什么,今儿是童试放榜的日子,万府二少爷今年是参了考的,这位管事妈妈侯在这儿,想是等她家二少爷的喜信儿呢。”
众人恍然,刚那个汉子忙道:“这么说,万府二少爷要是考中了就是官老爷呗。”
茶摊儿妇人插嘴:“这个我知道,童试过了还有乡试,会试,等过了会试,还有殿试,殿试就是皇上亲自考了,殿试中了才是官老爷呢。”
那汉子道:“这么算着,也考不了几回,有几年就差不离了。”
茶摊妇人噗嗤一声乐了:“让你说的,这科考跟吃饭睡觉似的,真要这么容易,满大街不都是官老爷了,且不说别人,就是咱们这位万府二少爷,前面两年可都没考中,今儿是第三年考了。”
汉子不信:“真有这么难?”
茶摊儿妇人凑到年轻汉子压低了声音道:“那可不难吗,跟你这么说吧,好些个读书人到老到死也就是个童生,而这位万府的少爷,十二就是童生了,你说厉不厉害吧。”说着眼睛若有若无瞧了旁边的老人一眼。
这意思,谁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那位老人自然也知道妇人说的是自己,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成日里干庄稼活的糙汉懂什么,不说别处,就是咱们安平县百年来十二的童生统共才得两个,一个就是这万家二郎。”
被老人家说的那糙汉子也不恼,反而好奇的问:“那另一个又是谁?”
老人叹了口气:“另一位也是这府里的,是万家大郎,说起来这万府也不知祖上积了多少德行,才有这样光耀门楣的好子孙,只是可惜可惜啊。”
那汉子正要问可惜什么,就听见蹬蹬的马蹄声传来,茶摊妇人道:“来了,来了,报信儿的来了。”说着伸手指向街口,茶摊众人忙顺着看过去,就见东边街口,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窜过来一匹深棕色高头大马,马上一个青衣小厮夹着马腹骑的飞快,转眼便到了府门前,勒住马缰一翻身跳了下来,一连串的动作别提多利落了。
台阶上的周婆子早已跑了下来,不等小厮站稳就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急声问:“快说,可中了吗?”
那小厮快马加鞭跑回来,气儿都没喘匀就被揪住了脖领子,脸都涨红了,费了大力气才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中,中了。”
他这一中了,周婆子一激动手上下意识用上了劲儿,小厮嗝喽一声直翻白眼,不是周婆子及时松了手,今儿估摸就是这小厮的忌日。
周婆子愣了一会儿总算回过神来,却一贯谨慎又抓住小厮问:“是咱们二少爷中了?你亲眼瞧见榜上写着咱们二少爷的大名儿了?”
小厮:“妈妈可是糊涂了,小的又不识字,哪知道榜上写得啥,瞧见了也认不得啊。”
周婆子一听就急了:“那你怎么知道中了。”
小厮:“是老爷亲眼瞅见的,咱们家二少爷的大名就排在第一个,这回不止中了,还中了个头名。”
周婆子一张脸更红,激动的心都砰砰跳,往街口望了望,没望见有马车的影儿,又问:“老爷呢?”
小厮:“老爷高兴的什么似的,说是要摆三天流水席,直接去了汇丰楼,又怕夫人担心,才遣小的先回来报个喜信儿。”
周婆子这才确信了,丢开小厮,转身便往府里去了,脚步倒的飞快,恨不能一步就跨到正房院去,因走的太快,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路小跑终是进了院,抬眼瞧见站在廊下的大夫人,便再也顾不得,几步扑了过去激动的道:“给夫人报喜,咱们二少爷中了,中了。”
白氏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长长舒了口气,身子一晃,周婆子急忙扶住了她的胳膊:“夫人。”
白氏稳了稳神儿,看向周婆子:“老爷人呢?”虽语速极慢,却仍能听出声音儿明显有些颤儿。
周婆子忙道:“刘全儿回来报的信儿,说老爷高兴坏了,要摆上三天流水席,这会儿去了汇丰楼。”
白氏点点头,愣了一会儿又低声问了句:“二郎是真考中了,不是我做梦吧。”
周婆子眼眶也有些湿,点头:“不,不是梦,是真的,咱们二少爷可真给您争气呢,这回不仅中了,还考了个头名,刘全儿说是老爷亲眼瞅见的,咱们二少爷的名儿明晃晃的排在第一呢,这往后咱们二少爷可就是秀才了,见了官老爷都不跪的,等以后中举人中,状元,当了大官儿,给夫人您请个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回来,到时候您穿戴上,那得有多光彩啊。”
白氏心里高兴,嘴上却道:“胡说什么呢,举人状元哪是这么好中的,童试二郎都考三年了。”说着忽想起什么低声道:“这事儿有些蹊跷。”
周婆子:“什么蹊跷?”
白氏:“你也知道,前两回考试,老爷特意扫听过,说两回二郎都是卡在了诗文上,季先生也说二郎旁的都好,就是诗文上不开窍,要不是诗文不成,前两回也不至于落榜了,这回怎么就考头名了。”
周婆子倒没夫人想的多,而是道:“您也说了二少爷是不开窍,前两年不开窍保不齐今年就开窍了,不然哪能考头名呢,听人说这头名可了不得,有个专门的名儿叫啥来着,我这一时记不得了。”
白氏道:“叫案首。”
周婆子点头:“是了,叫案首,您想啊二少爷要是还跟前两年那样不开窍,哪能考中案首啊对不对。”
白氏虽心里高兴却并不糊涂,尤其自己的亲儿子,当娘的哪会不清楚,况二郎启蒙进学那日先生就曾说过,二郎不善诗词,为此老爷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却都不顶用,说句丧气话,今儿之前她都觉得二郎这辈子怕是都要卡在童试这一关了,谁知竟然中了,还考了头名,不过自己在这儿瞎琢磨也没用,想弄清楚其中缘故,也只能去问二郎了。
想到此迈脚过穿堂,往旁边二郎住的西侧院行去。
白氏都如此,更不消说二郎了,更因前两次落榜,若再不中的话,都要心灰意冷了,故此,这几日都是吃不香睡不着的,即便手里举着书,也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小厮丰儿是自小就伺候在身边的,哪会不知少爷心思,明知最早傍晚才能有消息,却从一大早就在门房里蹲着了,一听见刘全儿的话,立马就窜回来报信儿了,这小子可比周婆子腿脚快多了,故此二郎比他娘得的信儿还早些。
等白氏夫人过来的时候,那股激动劲儿差不多都过去了,正坐在窗前看书呢,这次终是能看进去了,倒是丰儿不消停,嘴里叨念着老爷夫人得多高兴,府里是不是也得摆席,给谁下帖子,得摆多少桌云云,嘴里叨念不说,还来回的转,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转的二郎头疼,索性把他赶了出去。
丰儿从屋里一出来迎头就瞧见了白氏带着周婆子,忙小跑了过去跪在地上就磕头:“给夫人道喜了。”
白氏心里高兴,挥挥手:“差事当的好,回头去账房领赏。”说着进屋去了,后面的周婆子却住了住脚,见这小子还跪着,没好气的道:“你这猴崽子倒是会讨赏。”
丰儿多机灵,赶忙顺着话头拍马屁:“多亏了妈妈平日提点,妈妈放心,得了赏小的也不敢独吞,回头给妈妈打壶好酒解馋。”
周婆子给这小子的油嘴滑舌逗乐了,伸腿虚踢了他一脚:“我差你这一壶酒喝,还跪着做什么,麻利儿的给夫人倒茶去。”
丰儿嘿嘿一乐,就着周婆子的脚打了个滚儿一窜高儿往茶房去了,赏钱倒不着急领,这是夫人的赏儿,还有老爷呢,这么大的喜事儿,等老爷回来指定也得放赏,到时候一并领了才痛快,二少爷考了头名,自己也跟着发财,想想心里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