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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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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落木,时岁方秋

“你们,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叹气,温惠有些失力得靠在树干上,其实她本还打算“装模作样”得感慨几句呢,却不料那鬼面候官射月忽刷得抽出腰间长刀,那一声清脆刺骨的“铮”,让少女默默又把腰背给直了起来

嘶,但话又说回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然而人家只是觉着有点无聊,低头安静得把那刀尖扎入草地中,整把银白竟就这么堂而皇之得在她手里转起了圈——这模样让温惠蓦得想起市坊间卖烤肉的胡人阿叔,虽然很不应景,可她就是忽有点想笑

唉,也罢,死生虚诞尔,倘若真视其为大事,岂不痛哉?

如是想罢,耳畔忽闻少年有些低沉的嗓音:

“惟子之勋,移风来世,咏歌馀典,懦夫将厉”

身临风,青衣荡,李僖将单手握拳至于胸前,垂眸轻念着的,是对一位苍灵逝去的哀悼

“遐哉邈矣,厥规卓矣,凡若吾子,难可究已,唉.....”

下意识得,温惠接续了他的悼文,但语停转念一想,将太师比作诸葛武侯嗯……虽不及后者鞠躬尽瘁后世同瞻,但人家官位至少坐得比武侯还要高不是?

抬眸的同时,少女巧然发现,李僖也正偏头看着她,嘴角微勾

“女郎有文姬,卓文后之才,又何必自谦呢”

何为君子,性如白玉烧犹冷也,温惠在心里冷哼一声,装,但看着他陌上无双的模样,突然间,就又起了还嘴的坏心:

“我才不要像她们”

她轻巧得向前迈了几步,施施然望天道:

“她们一个被匈奴掳走,一个差点被丈夫抛弃,虽说最后功德依是圆满但也半生潦倒艰辛,月坠花折,唉,女子难为,红颜自古多薄命啊”

拜托,她卢温惠都选择当一只咸鱼了,她都不去主动争取什么了,所求只不过一圆满一双全法,也没有很贪心吧

“嘁”

闻言,射月嗤笑,她先是用长靴碾了碾地上的枯草,继而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瞥了卢温惠一眼,最后又看了眼身侧的李僖,诚然,她的脸被青铜打薄制成鬼面尽数遮着,让人难以窥伺到任何情绪

“不嫁人?那跟着本官干?”

其实候官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泠泠如碎冬冰般清耳,但她那种说傻子般的语气还是有点伤到了温惠的小心灵,她就算不顾女子身份硬要去朝廷做官,嗯.....那.....那她还是选择跟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吵嘴吧

“呵”

“你不会,还有——”

默然收回长刀,身材高挑的劲装女子只要轻巧得往温惠身侧那么一站,纯种鲜卑人特有的压迫感混合着铁生锈般的淡淡气味就足以让少女立刻变成只乖巧的小鹌鹑,缩着脖子讪讪而笑

“殿下邀您过府一叙”

别那么多废话

那大人您都发话了,小得哪敢不从嘛....

说到底,太师之薨,其实落到身处权力中心的世家子弟心上,也最多不过叹一声时节不居物是人非罢了

而推之及行色匆匆为谋生机而奔波的坊间市井,更只有会在稍停脚歇息时眯眼望向那挂满铜驼街的纸灯白幔,艳羡得道一句好生风光,并暗自希冀他们下辈子一定要享享这泼天富贵

但倘若此刻有人拉住他们的袖子神神叨叨得念甚得捞什子的“太师薨了,天子辍朝,天下要变”的疯话,肯定只会遭一剂白眼和几声啐骂:

“你咋恁能呐,死啦就死啦,说个熊,晦不晦气,七孙!”什么达官贵禄生死啥的他们才不关心,说难听点,哪个皇帝能让他们吃饱饭有钱多买两斤肉,那才是大大滴明君!

可就算是触目缟素一片哀戚的南平王府,跪在灵前体面尊荣的子子孙孙,更多得也只是为自己和整个家族前途未卜的命运而恸哭,而非一位迁都后便没怎么见到过面的阿爷阿翁

当然,人终究也非草木顽石

是日薄雾,凄凄冷冷,欲雨

渭阳君冯令灿头上绑着白缎,钗环粉黛丝毫未施,同她的嫂嫂南平王妃一齐跪在女眷们的最前侧,后者怀里甚至还抱着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奶娃娃,见少女神色含悲面若薄纸但仍跪得挺直,南平王妃忍不住低声劝了句:

“好妹子,你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先下去歇歇吧昂,到时折了自己的身子便更......”

“不必”

冯令灿长长呼出一口气,冷声打断的同时只仰头看向那微旧落灰的梁上横竖,其实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心里久久被一股不安所萦绕,使得她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幼年时便没了公主阿家,不算亲厚的阿爷如今也撒手人寰,虽有渭阳君的封爵,但说到底,从今往后,冯家四娘也不过就是个无父无母,必须仰仗兄嫂以及皇宫里那位过活的小女郎罢了

男人之间权柄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转移,而女郎呢.....何况她们都还那么年轻,都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悲欢离合,也只能说给水上点点浮萍听了罢

而太师的薨逝对于这个王朝,对于这个外戚家族,倒底又意味着什么呢......冯令灿不敢细思

转眸至梁上景,来到洛阳的都是些冯家的年轻人,这灵堂自迁都后也便无人踏足,以至于梁檩相接处结了一小处蛛网,冯令灿定定得看着,那几近透明无色的网中央捆着一只体型庞大的黑色飞虫,还在不停地扭动挣扎甚至妄想用口器去咬断那牢固的蛛丝

但皆徒然无功,反而作茧自缚般越困越深,最后,它似乎丧失了所有力气般,颓然不动,安静等死

可当她以为一切就可以这么结束的时候,一只较之体格极小的银色蜘蛛蓦然间从阴影处爬出,它以一种极为慢条斯理的优雅姿态爬上飞虫的身躯,细长的触肢罩住它的脑袋,继而,就是狠狠的一口

“嘶”

白衣少女垂下眸,此刻,她实在不忍直视生灵大开杀戒的现场,看了眼南平王妃怀中的稚子,冯令灿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大兄呢”

“王爷啊”

南平王妃一边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一旁跪着的傅母,一边捏起三根烟转向供桌上的灵位,是深深的一拜,嘴里却还念叨着事务:

“阿爷离世,王爷作为长子本应是要回平城奔丧的,可朝中诸事又实在脱不开身,你四兄也要留在洛阳先把与公主的婚事办了再说,因此平城那,就让三弟和子兴(冯嗣字)去了”

......

那还好

冯令灿动动唇,终究还是没把当日元恂的铮铮之言和盘托出,只因她内心也尚存着一丝希冀,怎么可能啊,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大权在握,太子起兵除了身死殉业外还能有第二个结局吗?也许当日说得只是气话而已呢,一定是,气话罢

而太子妃.....

她蓦得站起身,拿了些黄纸往祭盆里扔去,静静看着那纸张在触及灰烬的刹那就立刻被复燃之火吞噬,化作飘往半空的残躯,从旁人的视角望去,白衣少女,周身皆被一股烟雾所笼罩

也总比送进宫好吧,倘若他能从平城好好回来,再议也不迟

“眼看着你二兄三兄都成家了,唉,这公主脾气也忒倔了些,我们冯家天好地好四弟也有爵位食邑在身,能苦了她似的,何况那公主都二十多了,还是个二嫁——”

“嫂嫂”

冯令灿冷瞥她一眼

“在阿爷灵位前,还是少说些罢”

“也是,到时候扶棺归京,阿家博陵公主的衣冠冢也好一起回来,到时,也算一家子团聚啊——真是的,不过是个二嫁妇,手里那点权柄还不是我家太后给的,也不知充那样子给谁看,唉,二姊也莫来管,问她一句就整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我瞧她身边那个叫什么菩萨的太医,除了脸长得好看些,医术是真的和稀泥,几年都没治好皇后的郁症,也是个吃白饭的东西”

“......”

冯令灿对这些凡尘俗物一点兴趣都没有,鬼使神差般,她再次抬头望向横梁处,并巧然发现只这一瞬的功夫,那飞虫已被银色蜘蛛吞噬殆尽,此刻,后者还正兴致盎然得抽起了丝,欲将这天网织得愈来愈大

恢恢而不漏

“滚”

彭城公主府门口,其实有着两辆马车,不过一辆被鬼面候官特意引着停在拐角处,而另一辆则颇有些尴尬得处于府门口,只因马车上的人想下来,却愣是被门口站着的侍女给骂得缩了回去

“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公主府愿意穿上功服挂点白幔子那都是看在太皇太后养育过殿下一场的面子上,跟你们什么南平北平侯的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况上次宴会的事还没过呢!你们倒也敢觍着脸来!?”

“阿姊您真是折煞了,侯爷只不过是想送点东西,况我们以后都是一家——”

“一家个熊!”

眼瞅着两家人越吵越凶,被从固惠安侯府捎带过来的樗不免有些疑惑得看了眼并排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射月,却见她只饶有兴致得欣赏着面前这一出好戏,半点没有出手的意思

“你不管吗?”

“?”

轻嗤,似被打扰兴致般,鬼面提缰勒马就准备掉头往偏门而去,并且还凉凉丢下一句道:

“又没俸禄,干什么”

再说她堂堂候官,只动手不动口的,要她劝架?搞笑

而正常人被骂一刻钟都得气急败坏,更何况北平侯的侍从硬是被拦在公主府外耳提面命了半个时辰,又见后者如今一点放行的意头都没,简直就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的,区区一个侍女,就算他们今日进不了公主府,也一定要——

“阿姊呐,我和你说啊”

那侍从悄然与车上主子交换了个眼神,笑着走上前几步,手,却默默摁在了配着的长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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