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把拉住柳昭月的手腕,低声却急促地说:“姑娘别怕,我也是女子。随我来。”
柳昭月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人已经被拉到内室中。原来这里头还有一扇门,连通着一处凉台,而凉台向下,则是这青楼的后院。
柳昭月现如今虽是无路可退,随着她朝楼下跑时,却还是忍不住疑惑:“女侠,往后院走,岂不是羊入虎穴?”
那女子并未转头,语气平静:“你放心,这里我已经摸熟了。”
或许是已入穷巷,眼前女子成了一线生机,柳昭月竟不由自主地对她生出几分信任。她不再说话,紧绷着弦,随着她向前逃。
果真,两人七怪八拐避开人群,最后到了后院墙小门旁,踩着堆放的杂物翻了出去。
绕出青楼后,柳昭月被她带到一小院。
那女子趴在门缝上张望,片刻后终于转身靠在门上,重重吐了口气,看向柳昭月:“没事了姑娘,这里是我的住所,他们不会追来了。”
这是一座二进小院,简单却布置得干净雅致。暖风吹过院中的几株青竹,竹影婆娑,映在屋墙上。
柳昭月压抑已久的紧张不安,随着这静谧的环境逐渐松缓下来。
她走上前,微微一拜。
“多谢女侠相助,我乃上京人氏,姓柳名昭月。不知恩人芳名,待我归京,必定重谢。”
“你我同为女子,更能理解对方处境。若今日是我求救,你肯定也会出手相助,何来言谢?”那女子抬眸,略微一笑,眼中带着些许神秘,却没说自己姓名,而是问:“既是上京人,我看你气质不凡,想来也是大户人家,怎么会被拐去青楼?”
“女侠怎知我是被拐去的?”
“只单看你青衫素雅,就知不是青楼女子,而且你手腕上红痕未消,又神色慌张,被人追赶。答案都写在脸上了。”
柳昭月不由得轻笑:“女侠聪慧。我因有事需得来桐州一趟,不料路上遭难,才有了今天这番景象。”
因这小院距青楼不远,那女子怕这时候出去再遇见那伙人,便让柳昭月在小院稍作停留。
还命丫头备好热水,让柳昭月梳洗更衣,平复心绪。
“我这女子的衣饰并不多,没想到你穿上还挺合身,只是不要嫌弃这料子粗陋。”那女子瞧着柳昭月,笑着调侃。
柳昭月自然不会嫌弃,轻声道谢。
只是事到如今,这位女侠始终未曾透露姓名。她女扮男装出现在青楼,举止洒脱不拘一格。柳昭月也不难猜出几分,她应该不是寻常人,便不再多问。
柳昭月见她已经重新换上男子装束,像是打算出门。
“如今风波已过,想必恩人还有要事,昭月就不再打扰了。只是不知日后要如何答谢恩人。恩人会常住此处吗?”
那女子听她一口一个“恩人”,只觉浑身不自在,不禁伸手挠了挠脖子,又摸了摸脸。
“姑娘若是方便,叫我阿云即可。”
她停顿一瞬。
“我并不常驻此处。姑娘想报恩,便忘了今日之事。日后如果有缘再见,还望姑娘替我保守女儿身的秘密。或者,直接装作不认识我,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我确实还有事要办,不便多言。世道艰难,姑娘日后还需多加珍重。”
阿云。
柳昭月默默记下,与她拜别。
-
清怀楼,雅室内。
萧砚舟正临窗而坐,目光越过半开的窗棂,静静注视着楼下熙攘的街市。茶台上热气缭绕,淡淡的茶香在空气中散开。
门被敲响,萧砚舟微微敛目,收回视线。
云霄走进来回话:“殿下,人已经找到了。那翟德佑逃到桐州后,察觉到了咱们的动静。他对桐州的地形极为熟悉,又仗着咱们不敢大肆搜捕,竟让他成功避开了监视。”
“不过咱们的人在他可能藏身的几个地点守株待兔,终于在他老家发现了他的踪迹。如今翟德佑自以为安全,正在家中藏匿。”
“他家可有看守?”萧砚舟语气漠然。
云霄摇头。
“只有他老母和一个卧床不起的父亲,以及几个伺候的丫鬟小厮。”
“围了。翟德佑留一口气。”
“是。”
云霄领命后迟疑片刻,似有话要说。他略显犹豫地望着萧砚舟,终于低声道:“殿下,还有一事。云睢传信来……说柳姑娘已经离开女德堂,去的方向,似乎是桐州。”
萧砚舟眉骨微动,生出一丝玩味。
“咱们要不要派人去跟着?”云霄追问。
“跟着?”萧砚舟轻哂一声,“我派谁去?”
云霄垂眸细想:“也是,咱们的人都还没到上京,提前来的那些,也都是只知上战场杀敌的莽夫,唯一能做得了这事的也就只有云睢,不过他有伤在身,不便行动。”
萧砚舟垂眸沉思,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杯沿,片刻后淡淡道:“她能不能平安抵达还是一回事。”
云霄茫然地看着他,低声问道:“殿下此话何意?”
“从京郊到桐州,路途动荡,不比上京。她孤身一人,太容易被盯上。”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倏然停顿
该不会是因为他说的那一句话,才贸然孤身跑来桐州?此念一起,他心中莫名浮现丝烦躁。
她至于这么蠢,知道他在桐州,难道不会去个信?
“可惜了。”萧砚舟低声道。
云霄笑道:“生死祸福,就看这位柳姑娘是否命大。不过能让殿下叹一句‘可惜’的人,倒也不常见,看起来这姑娘确实和旁人有些不同。”
萧砚舟闻言,眸光平淡如水,似未放在心上。随即问起京城的动静,转移了话题。
-
柳昭月从阿云的住处离开后,沿着巷道辗转穿行,四处打探,寻到翟永贞的老宅时,天已经擦黑。
街巷间弥漫着夜色,隐约透出的几缕灯光,将院门笼罩在一层微弱的光晕里,显得寂静异常。
柳昭月上前叩门。
没有回应。
她想着或许是老人行动不便,于是在门外静候了片刻。然而,院内依旧毫无动静。
她准备再试一次,刚一抬手,门倏然被打开,她被一道力量生生拉入暗影之中。
眼前一黑,后背便被狠狠抵在冰冷的门板上。
柳昭月尚未来得及尖叫,窒息感瞬间将她淹没。她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那只手微微用力,声音便全被堵在嗓子里。
她抬眼,视线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熟悉的眉宇间却是冷漠的神情。柳昭月瞳孔微缩,心中既震惊又迷惑。
“公子......”她勉强挤出低哑的声音。
萧砚舟冷意微微一滞,缓了力道,然而手仍未松开,只是视线缓缓远离:“怎么是你?”
呼吸顺畅许多,柳昭月这才有功夫越过萧砚舟的身影,打量周围的情况。
只见院内四散站着许多守卫,有一人被五花大绑跪在院子中间,双膝压在坚硬的石砖上,身体微微颤抖。而他前方不远处,一把空椅子静静地摆放着,犹如无声的判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柳昭月这才意识到,她好像撞见了不该看见的场面。只是不知,为什么萧砚舟会出现在翟永贞家里,院中为什么又会跪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
萧砚舟的视线在柳昭月脸上细细打量。
敲门声想起的那刻,他脑海中曾闪过无数念头。后来断定,要么今日翟德佑恰好约了人,要么是翟德佑细作身份暴露,宫中派来的人。
那她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柳昭月连忙解释:“我今日确实有事前来,只不想竟如此巧,在此处碰见了公子。”
“是吗?”
萧砚舟眼中一片冷冽,目光如刀,似乎要将她看透。
“柳昭月,你总是让我出乎意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昭月冷冷回答,“你办你的事,我办我的事。咱们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萧砚舟轻笑出声。
“好一个井水不犯河水。”
他的手掌缓缓离开她的喉间,慢慢向下滑动,动作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有似无地在她袖口间摩挲。
柳昭月瞳孔微缩,抓住萧砚舟的手腕,强装镇定地低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你是想让我侍卫来搜,还是我亲自动手?”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峙。片刻后,柳昭月紧咬着牙,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萧砚舟的手指无声地探向她的手腕,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时,稍有停顿。他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动作不由自主地放缓,指尖轻轻掠过她的脉搏,原本冰冷的目光中似乎有一瞬的犹豫。
他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上。
柳昭月紧抿着唇。
萧砚舟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却也没有太过分。
从袖口到腰腹,隔着一层衣料,柳昭月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这种若即若离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绷紧全身,甚至不敢呼吸。
紧接着,他蹲了下来。
手掌稳稳地覆盖在她的小腿上,指尖略微收紧,滑至脚踝,似乎在确保她没有携带暗器。
终于,萧砚舟站起身,后退一步。
萦绕在她周身的热量和气息消散,大片清凉的空气灌进两人之间,柳昭月松了口气。
“满意了?”她语气并不好。
萧砚舟全然不在意,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庭院中央,语气不带丝毫波澜:“我要开始办我的事了。你若想站在旁边看也无妨,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接下来的场面,不会太美观。”
柳昭月好不容易找到翟永贞家,眼下还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不会被他的两句话就吓跑。
只是萧砚舟口中的“不太美观”,确实没有夸张。
浓烈的血腥气息缓缓侵入鼻间,柳昭月微皱眉头,细心听着那人被审问的内容,也渐渐理通了思绪。
原来跪在地上的这人叫翟德佑,正是翟永贞那位外放的兄长,竟然被皇帝安插在萧砚舟身边做耳目。如今事发,萧砚舟追来清理门户,偏巧被来找翟永贞父母的柳昭月撞见。
柳昭月的视线停留在萧砚舟身上。他静坐在椅中,微微后靠,衣袍自然垂落在身前,随意却不失分寸。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却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难以忽视的气场。
难怪他刚才的反应如此激烈,想必误以为了她是皇帝派来的人。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跪着的翟德佑。就在萧砚舟的侍卫举刀欲落之际,柳昭月突然开口:“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