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内闷热的很,斗渤被三个小兵伺候着,一人负责喂食,一人负责递水,一人负责擦嘴角。三人伺候的极其殷切,这场面颇有意趣,我坐在斗渤将军对面的大石头上,看得津津有味,全当下饭菜吞了。
薳东杨自带了一套笔墨竹简,正在奋笔疾书,我一口气刨了三碗饭,吃饱过后有些撑,想出去消消食。
正要掀开帐门往外走时,帐门却被人从外面掀开了,子玉看见是我,神色也略微滞了一瞬,他目光只停留在我身上片刻,便飘向了薳东杨。
我站在原地便走不动道了。
说实话,我有些怨他,自打我魂穿来到这个世界,除了秋荑,子玉就是同我相处时间最久的人,他与我年岁相差不多,所以我私下里已经把他当做哥们儿兄弟了。
但没想到,原来我之于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个外人。
我真的有些受伤……
子玉身上那件夜行衣的下摆有许多泥点子,一双鞋好像在泥浆里泡过一样,他原本长得白净,好像一颗青嫩挺拔的小白杨,但眼下的他,却多了几分憔悴和疾风骤雨的肃杀感。
子玉将手上的竹简交到薳东杨面前:“这是最新的军情,我已经看了一遍。”说罢,他转过头目视斗渤身边的三个小兵。
薳东杨也抬眼瞧向斗渤,打趣道:“斗渤将军,有重要军情需要商议,你已经吃了五碗了,第六碗歇会儿再吃,免得噎着。”
我脸皮一抽,盯着斗渤看他的反应,斗渤一脸铁青,对身边人喝道:“难道你们没听到薳大夫的命令,傻愣着干什么,都出去!”
三人一躬身,一溜烟跑了。
我心里直叹:果然一物降一物啊!这斗渤就跟条喷火龙一样,却被薳东杨几句话说的还不了口,也不知道这二人以前有什么过节,为什么斗渤宁愿把火全吞进去自焚也不敢发泄到薳东杨身上。
薳东杨展开竹简一看,方才还眉飞色舞的神情瞬间消停了许多,他把竹简给子玉,子玉又拿过去双手奉给斗渤。
斗渤挑眉看他,子玉一下反应过来,将竹简展开,放到他眼前。
斗渤脸颊瞬间涨的紫红:“阜山和阳丘都沦陷了……怎么……还是庸国领兵占领的,为什么不是百濮?!”
薳东杨呵道:“怎么,你和那百濮王难道还有交情,还嫌他拿的少了,替他不值?”
斗渤怒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斗渤之心,可昭日月……”
薳东杨笑道:“知道了,日月被昭太多次,也会烦的,我说笑而已,斗将军别介意。”
斗渤不言,子玉收回竹简,走到我跟前,双手奉上于我:“屈将军请过目。”
我刚伸出手去摸到竹简,斗渤就打断道:“等等,我想问一句,这位兄台可是薳大夫的随从,他方才说他擅自查看了军情战报,如果他只是你的随从,怕也犯了我军中大忌。”
薳东杨不答,瞧着我这边,子玉也不言语,而是抬头看着我,轻声说道:“屈将军如今是三军统领,难道不想看看军情战况?”
我看着他那双幽若深潭的双眼,心里狂跳两下,接过竹简,故作潇洒地展开,煞有介事的一目十行,点头道:“庸国人真是且有此理,难道百濮和庸国是早就商量好的?”
不是我想做戏,而是回来的路上,薳东杨交代过我,斗渤这人容易急火攻心,血气上涌后可能会昏厥,我觉得他这个症状跟高血压很像,如果让他知道子湘大夫用他做饵,估计会当场气晕过去。
斗渤狂躁地喊道:“你们当我不存在还是咋的,我问的话为何无人回答,啊!”
子玉转过身,对他一字一句说道:“我并不是薳大夫的随从,而是令尹大人的传令者,这是若敖氏的调兵符,子湘大夫托我送来交给屈家四公子屈云笙,至于我一时心急偷看信简的罪,等这场战争结束后,斗渤将军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这一句话又说得斗渤哑口无言,子湘大夫算是若敖氏最大的那尊神,无人不敬,无人不惧,斗渤没想到乱开枪打着了自家人,又不好意思当场反口,便摸摸鼻子,把视线转向一边。
我看见斗渤吃瘪,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脸上却仍然保持端肃,子玉把从腰兜里拿出的一个黑乎乎的牌子递给我。上面画了一只鸟,虽然毛量稀少,老子也认得那是只凤凰,还有几团火围在秃毛凤凰四周,我知道雕刻师的原意是想弄成凤凰喷火,但技艺差了些,看着却像是火烤凤凰。
我接过令牌,子玉突然凑上前对我耳语道:“若敖氏精兵强将,却很认主,不服他人管束,有这个令牌你才能指挥得动他们……这是我特地求的。”
他说的我脸颊发烫,薳东杨和斗勃也都睁大了双眼瞅着我们,子玉这番话说出口,我觉得我之前对他的火气都蔫了大半。
斗渤喝道:“叽叽咕咕什么,有话不能当众说。”
我还未开口,子玉轻笑道:“不能,算是我对云笙哥的私话。”
完了,剩下的那一半火气也瞬间团灭了。
我楚天和就是这般大度的男人,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也不负天下人,尤其是负了我还回来补救的,我真的完全没脾气。
斗渤脸上万种颜色开花,好像误会了什么,薳东杨把刀笔放在手中转动玩耍,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私话留到晚上被窝里说,眼下还是谈谈正事吧。阜山和阳丘沦陷,加上大林,如果百濮和庸国真的是私下勾结好的,那他们就咬开了我们楚国的一道口子,再墨迹下去,恐怕就要沿着这道口子开始喝血吃肉了。”
他把竹简卷好,拢在衣袖中,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云笙,跟我走一趟吧,我们会会这个百濮王。”
我随着薳东杨走出大帐,挑了两匹还算英伟不凡的骏马,一路飞驰来到大林城下,城墙上的士兵看见我们,大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薳东杨一改往日轻松自在的模样,十分恭敬有礼的回道:“我乃楚国使节薳东杨,这位乃是此次出征的左军统帅屈云笙,我二人应楚王之命,前来拜见百濮王,还望通传。”
小兵转身便走,连一句“稍等”都没说,看来是早就迫不及待等君入瓮了。
城门开了一个小口,我和薳东杨扬鞭而入,士兵急忙拦下我们,全身上下摸了一遭,确定没有兵器后,才带我们去见百濮王。
百濮王正在和四名将领喝酒吃肉,见我们进来,也没吱一声,引路士兵转身就走,我二人就像个傻子一样被留在屋子中央看他们吃的欢快。
此情此景,连我这个无关人士都有些火大,但薳东杨却十分沉得住气,他一连说了三次:“楚国使节薳东杨拜见百濮王。”正要说第四次的时候,百濮王把杯子狠狠一拍:“有蚊蝇乱舞,扫兴!”
周围四人哄堂大笑,应道:“蚊蝇之流,臭不可闻,扫兴,该杀,哈哈。”
我心中三昧真火腾的上冒,薳东杨嘴角微弯,镇定如常:“然,贵国却要向蚊蝇之流讨要残羹剩饭,且不是更加臭不可闻?”
四周安静了一瞬,百濮王终于将他的视线定在了薳东杨身上。
“看你年纪轻轻,官居何职,楚王派你来,莫不是不把我百濮放在眼里。”
薳东杨朗声大笑:“若以年岁论官职,百濮王也不当坐在这个座位上,不是吗?不过你后半句倒是说对了,东杨才疏学浅,大王有心磨砺,却无合适的磨剑石,刚好这里有个机会,便让我来试上一试,至于结果如何,大王倒没放在心上。”
我眼睁睁看着屋中几人的脸渐渐变成了灰白色,薳东杨要如何“钓鱼”,我也是心里打鼓。
百濮王站起身道:“本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楚国和我百濮都被称作南方蛮夷,都不懂这些个虚礼,杀了你们,正好祭旗,也许楚王能派个更有诚意的使者来。”
他挥手喝道:“来人,拿下他们,死活不论!”
四周屏风后瞬间溜出了一长串甲士,后门也被五个甲士堵的死死的,几十个戈戟寒剑齐刷刷指向我们,屋中登时一片寂寂。
薳东杨后退一步,靠向我,低语道:“忘了提前问一句,你能打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