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铭陷入了久久的缄默当中。
他动了动唇,在这场自以为是的深情暗恋里,感到难堪与荒谬。
一股扑面而来的不配包围着他。
半晌,他艰涩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把谢斯淮吓一跳,连忙摆了摆手:“喜欢是很充沛的感情,你的喜欢没有打扰我的前提下,它值得被珍视,不需要道歉。”
关铭心头微震。
他豁出一切告白,甚至连阿淮会狠狠拒绝他的场面都预想到了,可,为什么还是这么温柔啊。
几欲想哭,却找不出立场,关铭只能咬紧后槽牙,脖颈勒出青筋。
谢斯淮疑心自己说重了,宽慰道:“我没有要你做0的意思,你也别反省自己啊,关于撞号呢,有人继续接触,一方转0或1,爱就完事儿,而有的人咋样都接受不了,也能好聚好散,这种事不好分辨对错的。”
他挑着话说:“我有个不理解的点,你不想说也没事,不论那个女生算计你与否,我的性取向是非常明确的,我是上面那个,坚定不移的1,你告白,我肯定会拒绝的啊?”
关铭默然片刻,轻声道:“但我会继续追求你,像你说的,两个撞号的人继续相处,总会有一方妥协,或你或我,是我觉得自己不干净了,我知道你对感情洁癖,我还有个孩子……我彻底没机会了。”
谢斯淮诚实道:“…………也不能说没有错,我确实不喜欢小孩。”
没缘由的,谢斯淮不喜欢小孩子,一想起心脏就不舒服。
他没养过孩子,谢明宗再过两年三十了,连女朋友的影子都没见着,谢家旁支倒是有小孩,他应该是共情了熊孩子的家长,一提到就心脏泛疼。
而且他一个gay,也不可能要孩子。
……等会儿。
谢斯淮冷不防地记起件事。
他生日后赛车那天,贾如意提到过关铭想养猫养狗的问题,当时没领略到深层含义,现在再回想,猫狗应该不是单纯指那些可爱的猫猫狗狗吧。
事件问出来,得到贾如意肯定的点头,总算有空插话:“嗯…猫狗,确实是你和那小孩来着,我是想着,那小孩被关铭他爸妈带着呢,以后又不跟你们住,有与没有都没区别。”
谢斯淮转头,瞥了眼沉默寡言的靳玄殷。
靳玄殷:“?”
算了。
谢斯淮唇瓣轻轻颤动,扭回来:“所以,因为靳玄殷的出现,你认为我可能会为爱做0,从而选择说出自己的心思,如果不是靳玄殷,你会一辈子憋着不说出来?”
关铭迟钝地点了点头。
“啊,靳玄殷的存在刺激了你,哪怕你有孩子,哪怕咱俩撞号,但是你无法再忍受,要把喜欢说出来。“谢斯淮真诚地问他,“可我不会同意啊,兜兜转转绕一圈,我俩还是死结啊,你图什么呢?”
关铭脸颊慢慢褪色:“……”
卑劣的心思,被掀开一角。
他可以接受谢斯淮找一个小0,却无法忍受他变成下面那个。
因为那会让他认为,他原本是有机会的。
而这个机会在几年前没有了。
既然他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有一个靳玄殷,就会出现两个三个,他选择告白,是想给自己赌一个机会,不过没有机会也无所谓。
因为可能性很低,他真正所图,是——
白月光合该好好挂在天上,可以施舍别人些许光芒,但不可以为别人破例。
知道阿淮不会喜欢他,他孤注一掷,通过告白,是为让谢斯淮坚定自己的想法。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轰然倒塌,关铭先前憋住的泪水溢出眼眶,他拒绝了贾如意递来的纸巾,仓惶地问:“阿淮,你认清了自己的型号吗?你说过不会做0,我这下相信了。”
他还在问这种问题?
谢斯淮很费解。
直至一点点读懂关铭话里藏着的深意,谢斯淮嘴角拉直,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别的:“所以,你把我当什么?”
谢斯淮这话一出,贾如意一点就通,他不可抑制地绷紧面部,大抵也没想到,关铭竟然还抱着那样的想法。
这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从未看清对方。
可除了这点上,关铭又确确实实算得上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好友。
心里一杆秤在不断拉扯,良久,他将疑虑推给谢斯淮。
现场四个人里,大概只有靳玄殷检索到一丝异常。
熟悉的灵力波动,若隐若现的。
这几人他见过,身上并没有他的法器…不对。
有个人到现在才显露出不正常。
靳玄殷默默盯着关铭。
前几次兴许隐藏得深,他没有感知到,这人身上居然有他法器的气息。
对方状态不对劲,尤其是此刻,过于浮躁,如同被蛊惑了。
同样作用的法器,靳玄殷不会收第二件,遇到更好的便后来者居上替换掉。
符合关铭表现出来的法器……是蛊幽铃。
身侧青年弥漫着难以抉择,靳玄殷微顿,选择说了出来:“他身上,有古怪。”
“嗯?”谢斯淮下意识应声,“什么古怪?”
靳玄殷颔首道:“情绪不对劲,被影响了心智,言语间会比平常极端。”
谢斯淮有所理解,思维被卡,这是所属世界观不同带来的、天然下无法快速磨合的思维界限,靳玄殷犹豫片刻,再次出声提醒:“修真界,有一种法器,会勾起人心里最深处的想法。”
听懂他的意思,谢斯淮收回发散的情绪,灵光一闪,若有所思地瞥向关铭。
确实。
或许关铭自己都没注意,他眼眶里涌现出一丝不甚明显的呆滞与发狠。
两人说话声音小,贾如意一点儿没听见,他看看旁边,又看看前面,左右为难。
谢斯淮悄咪咪问靳玄殷:“所以,关铭是被这种法器影响了,才会弄出今天这出?”
靳玄殷比谢斯淮高半个头,下瞥的余光里,是青年担心的询问,他轻声回:“不全是,蛊惑类法器不会凭空产生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意,它放大的是人心中的欲念,并催生出偏执思想。”
谢斯淮脑子灵活好用,由靳玄殷短短一句话,提炼出重要信息。
关铭的确是喜欢他的,可也确实做好了一辈子当朋友、没有将这份感情宣之于口的打算。
半晌,没人回话,关铭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大步,贾如意怕他失控,抓住他的肩膀:“你冷静点。”
关铭用力甩开,贾如意心一惊,差点被他丢开了,脱手的那一瞬间再次迅速抓上:“你疯了吧?要早知道你这个性子,我绝对不会陪你一起等的,你冲动前好好想一想,这是你想要的吗?谢二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种病态的心思要不得!”
关铭好似听不见劝诫与警告,谢斯淮见贾如意快要拉不住,大声喊他名字:“关铭!”
被叫住的男人浑身震了震,脑袋嗡的一声,闹哄哄的思绪被撩开,眼前是阿淮着急的模样,关铭张了张唇……
靳玄殷神色一冷,就是现在。
他指间微抬,灵力释放出去,绕着关铭转了一圈,最后钻进眉心,消失不见。
普通人看不见灵力的运行轨迹。
靳玄殷动手隐蔽,贾如意还在忧虑关铭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暴躁,下一秒,关铭忽地卸了全身力气,往地下倒去。
贾如意赶紧捞起他,拖到后面沙发上,惊疑不定:“你咋了这是?”
谢斯淮眸子暗沉,喉结滚了滚,止住下意识的行动,他在心里安抚好自己,直白地问:“关铭他,没事吧?”
靳玄殷并未错过谢斯淮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担忧与紧张,他顺了顺不知为何、蓦地堵塞的心脏,嗓音低沉回道:“他没事,我刚才趁他短暂清醒的功夫,施法让他陷入沉睡。”
谢斯淮静静等待,果不其然,隔了几秒,便听男人继续:“不过,源头没有解决,隐患还在,他醒来依然会持续这种状况。”
懂,治标不治本。
谢斯淮压低声音,急切道:“关于影响他的那个法器,你还知道多少,能解决吗?”
靳玄殷道:“能,需要去他常待的那处住所,高阶法器都有灵气,会主动选临时饲主,择人气最重的一处地方寄居。”
谢斯淮松口气,理性思考了下,不确定地咨询:“靳哥,你会介意别人知道你的来历吗?”
靳玄殷无惧摇头:“你信得过他们就好。”
他并非刚来这里、什么都不懂的“外乡人”,最大的秘密依旧是秘密,没什么不放心的。
……况且,他需要待在谢斯淮身边恢复灵力。
而谢斯淮天生爱自由爱热闹,一直维持神秘,在开放的21世纪,很不现实。
贾如意观察关铭,检查出对方是真的彻底昏死过去了,顿时顾不上之前那点不好的别扭,他抬起头朝谢斯淮喊话:“谢二,关铭他好像晕过去了,我们得赶紧开车送他去医……”
院字还没说出来,谢斯淮打断了他的话:“去医院没用。”
贾如意憋了憋,危急关头,不得不为关铭说话:“他刚才那话是不好听,当他脑子进水了,但人命关天,他好好的突然昏——”
“我是那种拎不清的人?”谢斯淮无奈,不着痕迹地瞄了眼靳玄殷,“就,我知道他昏迷的原因,没用是字面意义上的没用,得去他家里解决。”
贾如意一头雾水:“啊??这是什么新型治疗法吗?”
谢斯淮言简意赅:“你就当是吧。”
得益于谢二平时靠谱的形象,贾如意倒没过多怀疑,他无意识放慢动作,半信半疑地进行确认:“谢二,你没有加入什么邪教传销吧?”
谢斯淮拉长脸:“小贾。”
贾如意条件反射地一激灵:“知道了知道了,我信你。”
谢斯淮头疼:“……我回头跟你解释。”
贾如意稍稍放下心来,加快速度,四人聚到门口。
“呃,他也去?”贾如意指指最高个儿。
谢斯淮没瞒着:“他是主力军。”
主要是瞒不过,待会儿露一手就知道真假。
就算现在瞒过去,以后呢,倒不如趁此机会,跟大家提前预个警……
刚好靳哥也不介意,谢斯淮心情不可言状地飞扬起来,有一种自己发掘的宝藏被展示出来的自豪感。
丝毫不质疑谢斯淮话里的真实性,贾如意钦佩地扫视靳玄殷,脑海里冒出一个猜测:“嗯?我眼拙了,是哪位隐世家族出来历练的少主吗?”
这样的话,对方至今查不出来的来历说得通了?
谢斯淮眼皮跳了跳:“请停止你的脑洞,等未来哪天合适了,我会告诉你们他的身份。”
贾如意悻悻地闭上嘴。
谢斯淮和贾如意一左一右地扶着关铭,靳玄殷伸手摁下行键。
等待电梯上来的空隙,他睨了眼被两人艰难搀扶的男人,默了默,说:“我力气大,我来扶他。”
贾如意礼貌拒绝:“不用了……”
“好啊。”谢斯淮松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谢斯淮给贾如意使眼色,叹道:“你还真别说,关铭平时就爱健身,这身肌肉蛮重的,肩膀给我压酸了都。”
贾如意对谢斯淮信任,对靳玄殷不敢脱手:“那我和靳先生一起扶他吧,谢二你开车。”
谢斯淮:“……也好。”
谢斯淮了解靳玄殷,冷傲的修真大能从不是逞强之辈,说力气大就绝对不是谦虚,倒是贾如意让他开车这点,属实歪打正着。
因为靳玄殷的确不会开车。
换了个人跟他扶昏死过去的关铭,贾如意提肩,往前走,肩上空空的,侧过去一看……
嗯?
居然悬空了??
再瞅,另一头靳玄殷单手握住关铭胳膊 ,轻轻松松将人提起,云淡风轻的,面容丝毫不见牵强。
贾如意惊恐地喊道:“兄弟你力气这么大吗?”
谢斯淮轻笑,说得与有荣焉:“我们靳哥可不是说大话的人,他说能做到的,那必是毋庸置疑、无可挑剔。”
青年语气坦率又诚恳,夸人给足了情绪价值,靳玄殷修炼多年,天才的名号让无数人望而却步,类似的夸奖多得听不过来,但是只有今天这个,令他耳尖悄无声息地红了。
不久前堵塞的心脏,被温水剥开点表面。
通体舒畅。
靳玄殷轻拧眉心,不解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