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抬起眼睛，温热的气浪短暂地从新开的空间里掀过来，撩起他的睫毛，那点温度很快就散尽了，云忆寒扶着门框的边角摸进去，光突然出现，林月被扑倒在地上，重新睁开眼才看见是云忆寒揽住他的腰护住了他。

光是没有伤害的……实际上，对于能在黑暗中正常视物的林月来说，这里哪有什么光呢，他的视线越过云忆寒的肩膀望去，冷色的冰柱密集地矗立着。

“抱歉……”云忆寒确认好似乎没有危险，扶着林月的手腕拉他起身。

在他的视野里，这处纯冰打造的密室中树着若干冰棺，棺内冻着人类的尸体，不腐不坏，他还未靠近已经看得出那些人的容貌也符合活人的普遍审美……像是密室主人有什么特殊癖好。

幽蓝的光并没有照亮太多，地面光对照明并不友好，一张张美人的脸落了一个鬼相出来，有些瘆人。

云忆寒牵着林月的手腕，林月看着他和自己的手腕紧紧相贴的部分，如果这里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应该要手腕痛了。

沈时哲的脸在黑暗里若隐若现，云忆寒根本不认识林月的身体，只和他短暂相处不到一天的时光，就和林月这么亲密，全靠林月不说话，一副呆傻的样子。

漂亮的脸，智力却抱恙似的，好骗。

“……看来我们还得再深入些。”

林月没有说话，他视野里每具人形的脸都模模糊糊，像未完的木雕泥塑，他只能读出来这些身体并没有死亡，只是也没有活着……是一群没有灵魂驱动的空壳住在这里。

孩子们在这样的身体里是活不下来的，除非是在他的星球上。

真可惜。

林月没被云忆寒握紧的那只手轻轻摸上一块冰，内里冻着的人形没有睁开眼睛，云忆寒也没走出下一步将林月带离。

他也望着一具人形。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了，童年里那些亲人的脸，长什么样子？喜欢怎样的装扮？抱幼时的他在怀中时，叫他唤些什么称呼？

但只是一眼，他就意识到那张冻在冰棺里的尸体……一定是他的某一位亲人，甚至在他太遥远的记忆里，他一定见过他。

林月动了动手腕，云忆寒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手上力气只松动了一瞬，又握得紧，和林月再向前走了几步，这次是清晰地认知到什么了。

林月被他抓疼了，不习惯说话，于是也没有被云忆寒发现。

整个空间只有衣物的摩擦声和云忆寒的有些踌躇的脚步声。

这是冰冷的墓园。

云家的墓园。

冰棺中都是云家人。

每一具尸体都被保留在最完好的状态，最是青春的模样。

云忆寒混乱的大脑不能支撑他思考更多，林月太轻了，被他拉着一直走，在大大小小无数的人形间穿梭来往。

终于在某处停下来。

和云忆寒相似的一张脸，冻在冰中，一具女性的身体……

“……娘亲？”

娘亲？林月的手腕终于自由了，粉红的痕迹留在上面又很快消失。

和妈妈是同一个意思。沈时哲回应道。

“娘……？”云忆寒的手掌摁在冰面上，掌心的温度还不足以让它融化。

那张脸毫无疑问属于他记忆里的娘亲，只是更年轻……就像，刚成年时的模样。

他左右看去，走开两步又回头将林月牵上。

林月：……

所有云家直系的血脉都在这里，细数下来，竟只有他还在这冰棺之外……也不尽然。

云忆寒走到最后一个冰棺前，那里空荡荡，只有是留给他了。

林月用布包拳头捶捶云忆寒，云忆寒忽视他的存在太久了。

云忆寒没办法从不断出现的可怕猜想里抽离出来，指腹摁在凹凸的冰面上辨认文字，他的眼睛怔怔得令林月感到熟悉。

黎成玉哈哈大笑，指着呆愣的云忆寒。

——他不是在这里遇到了人肉灵芝，而是在这里发现自己就是那个所谓的人肉灵芝。

人肉灵芝的效用并不是治疗重症，而是直接换身。

云家的子弟遵循祖训，成年前不能出云家大院。外界猜测云家有自己的一套功法，弟子成年前在家中修行，成年后学成才被允许出世。

原来并没有什么功法。

只是换身必须在成年后进行罢了。

每个云家人都会在这个隐蔽的换身之所获得自己的“灵芝”，只要消化掉“灵芝”的身体又或者说和“灵芝”合为一体，新的优秀的身体就会诞生出来。

难怪他本身不欲先到雪域来，师父突然传讯来要求他速去寻雪域的灵芝。

是因为他的生辰将至，他的换身之日将至。

而原本该留在这处冰棺里等着他的、他的人肉灵芝——

林月静静观察云忆寒晃动的心，精神的触角蠢蠢欲动，透明的枝丫轻轻晃动，等待时机。

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云忆寒忽然转过头看向他，两人的视线纠缠在一起。

林月眨眨眼睛，打断这份让眼睛痒痒的感受，精神触角们收回主人的身体里。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没有得到麻醉的猎物会挣扎、会逃跑，而他身边没有孩子们可以帮忙。

没有实质力量的幻影们悄悄离开，羞愧的黎成玉开始流泪。

一滴属于他的，感伤的泪通过林月的眼睛流出来。

泪滴划出一道线，幽蓝的光照下这张精致的脸不似活人。

——或许是他来的太晚。他的人肉灵芝，已经只剩下四分之一，是完全的人了。

云忆寒抹掉林月的泪水，他比林月个子高一些，想和林月说话就情不自禁低下头来靠近：　“……对不起，是我忽视了你太久。”

林月听不明白，但能感受到云忆寒心中的情绪，这对他有利，于是他遵循本能歪过头，露出有些困惑的懵懂神情来。

云忆寒现在理解先前林月为什么缠着他了，恐怕那是人肉灵芝的本能，但既成人形……他的手从自己亲自给人肉灵芝缠上的衣物间伸进去。

砰砰、砰砰……

他的手吓得立刻收回去，心跳声。

他的灵芝，已经是活人了。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吃下他，也没办法让自己和他所谓的合为一体……只有将人带回去。

林月伸出手去拥抱云忆寒，这次云忆寒接受了，他又不是人类，只是一个因他而生的类人之物……类人之物。

他将林月拥在怀中，比他来说瘦弱得多的身体……如果他在云家长大，或许真会有这样的身体也说不定，现在的身体完全是师父自小教养，在山上一日不肯停的修行换来的。

林月抬起头将唇凑过去，被云忆寒先一步捂住了嘴巴。

他不想用林月，但清兮还在等能救命的药。

装样。可以抱不能亲？！本来沉寂的李玉跳出来，骂了云忆寒一句。

林月被逗笑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和他的笑容一起出现。

云忆寒已经在心里给林月身上的不和谐找好了原因，他眼里林月就是新生的妖精，对凡人的身体状况完全不明白。

林月摸摸自己在响的肚子。

云忆寒也看过去，原来是饿了，但林月一脸这是什么声音的样子，他由此生出一股责任感来。

“这是饿了。”云忆寒说。

这是饿了。黎佑应声。

林月抬头看云忆寒，如果云忆寒可以吃掉，他就不会饿了。

用他说话？！这是黎成玉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