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短暂的混乱了一阵,又在范禾易的指挥下恢复平静。
高见青缩在自己的棺材里,看着对面坐在沙发上的两人:一个忙着吃饭,一个忙着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活的吸血鬼欸,我还是头一次见。”老皮的手机上也挂了叮叮当当的一堆配饰,她放大看了看照片里的脸,又伸出手指示意见青模仿。
高见青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举起手,学着老皮伸出手指比“V”。
老皮迅速按下拍照键,把照片递到范禾易面前:“拍的还不赖。小范老板,这家伙从哪儿来的?别的不说,那棺材虽然看着脏不拉几的,但应该值不少钱呢。”
“九方叔走前交给我的任务对象,”范禾易抬眼看了看那只棺材,说出口的话却与此无关,“酒馆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还以为你都不在乎呢?”老皮正色,“你先告诉我九方老板的纸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范禾易垂眸,犹豫了几秒将那张纸条递了过去:“你看过之后,先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的讲出来。”
那张纸片是九方廿匆忙写下的,字迹潦草,内容更是一眼便能看完:旧敌重出,稍安勿躁,守住酒馆,待归。
“我到的时候九方老板拿着匕首和枪正要出门呢,具体的事情我也不了解,他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老皮重新把纸条叠好还给范禾易,清了清嗓子,“你会好好经营酒馆的,对吧。”
范禾易摇头:“说不准。”
“怎么能说不准呢?”老皮面露痛苦的趴到沙发上,“你现在关了酒馆九方老板回来的时候肯定会生气的……”
趁着姑娘磨人,高见青迅速离开棺材蹲到餐桌边,指了指那盒已经变凉的纯猪血版本麻辣烫:“这是你买给我的吗?”
范禾易没回答,手上已经从包装袋里抽出一双筷子丢到饭盒上。
高见青眼力见十足,麻利的拿起筷子道谢。
“先别急着吃,”范禾易按住饭盒,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棺材上,“你把这个东西弄回来是想干什么?”
高见青乖乖点头,手收回到膝盖上正色:“其实你昨天去的地方是我家,不过看现在的时间,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这口棺材是我家人特意为我打的,里面的垫子都是蜀锦包鹅毛,虽说时间隔得久,但还是值钱的。”
范禾易松开手,示意他继续说。
“现在我寄居在你家里,总不能白吃白喝,但我身上实在是没有钱,只好拿这个抵债了。”高见青看他移开视线,重新拿起筷子跃跃欲试。
“这么说,以前当人的时候你还是个富贵少爷?”老皮不知什么时候听的入迷,开口打岔。
高见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是稍稍有一些而已,我家做的是珠宝生意,民国搬来津城定居之后事业确实鼎盛了一段时间。不过我上面有两个哥哥,做生意的事轮不到我,所以只是略通皮毛罢了。”
“那你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老皮颇有兴趣的接着问。
高见青却是已经没有心思再回答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盆飘着辣子的猪血块:“其实我不记得了。我身体一直不好,偶然得了肺炎差点病死,等好起来之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而且,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吸血鬼,家里人一直以为我是僵尸,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老皮还想再问,范禾易抬手打断:“你上次卖给我的耳钉,不是纯银吧?他看出来了,镀银。”
老皮再看高见青直接换了个眼神,恨得牙痒痒:“你这小子……懂不懂什么叫行有行规啊。”
高见青终于吃上了出土以来的第一口饭。
范禾易靠在沙发上,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他——他对这个家伙还是存有怀疑,但现在他即便是坐在他面前吃着猪血都没有异样。
“你吃吧。”范禾易起身进了衣帽间,再出来时两个人的脑袋已经凑在一起研究老皮包上的那堆东西了。
“……你到底怎么看出来的?”老皮和他俨然好哥俩的样子,蹲在高见青的棺材边勾肩搭背。
高见青像是极不适应,眼睛盯着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其实你做的挺好了,骗一骗门外汉绰绰有余。”
范禾易停在两人身后,轻咳了一声,高见青立马回过头来,眼睛不停的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和范禾易脸上来回。
像向主人求助的小动物。
老皮也跟着回过头来:“小范老板,你要出门?放心吧,我留在这儿给你看家。”
“你出来,”范禾易抬手,顺手捞起地上老皮的包,握着门把手一直等到老皮走出门之后,才回头冲高见青交代,“我很快回来,你不要出门乱跑。”
高见青麻利点头,乖乖躺回棺材里,伸出一只手挥了挥:“再见。”
范禾易紧跟着出来,他换了一套全黑连体工装衣,腰间的皮带卡出腰身,裤脚利落的收到马丁靴里。
“小范老板,您交代。”老皮抱住范禾易抛过来的包,重新背到肩上。
“你不是有些在附近教堂水龙头接的散装的圣水,弄过来沿着房子撒一圈。”范禾易蹲下身系紧鞋带,补充了一句,“门口和窗户旁边多撒些。”
老皮机灵的领悟到他的言外之意:“您放心吧,我马上就干,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您的屋子。”
“还有高见青,他的家世你都能查到吧?”范禾易起身,几步迈下台阶,“钱我转你账户上。”
范禾易独自回了酒馆,一切都往常一样,他站在门口用脚踢了踢门边,这次门却没有打开。
范禾易低头站在门口,停顿了两秒,从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屋里一片黑暗,他摸到玄关的开关,吧台上的一排射灯亮起。
明明几天前这里还曾经有过那么热闹的时候,范禾易甚至觉得九方廿马上就会从那面帘子后走出来。
然而没有,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酒杯碎片还躺在那儿,静悄悄的。
范禾易放下包,从楼梯下堆放杂物的地方找到扫把,收拾了乱局之后沿着楼梯上楼。
二楼有两间房间,分别在走廊尽头和走廊中段,中段的房间是范禾易住在这里时的房间,九方廿住的则是尽头的房间。走过自己的房间门口时范禾易没有停留,径直走到了九方廿的房门口,按住门把、推门、开灯,一气呵成。
九方廿的房间比起范禾易堆满衣服的屋子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精简的过分,两间屋子是一样的布局,但他的房间只有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个柜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范禾易把背包放回他的床头柜里,视线却被一只档案袋吸引。
人在某些时刻是会被诱惑的,比如现在,范禾迫切的想要知道九方廿的去处,然而毫无头绪的时侯。于是他拿起了那只袋子,打开了那个袋子,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页,年代不详。
范禾易仔细辨认着那些可以认出的竖排毛笔字:“九方姓十二代孙,一八七零年生人,祖籍古津,父……”
那是九方廿的身份记录单,能辨认的信息屈指可数,但年龄记录的清晰。范禾易咬着舌尖。试图用疼痛麻痹自己的神经。
九方廿隐藏的秘密,这间小屋子从来装不下。
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身后的书桌上摆着一张合照,十一二岁的范禾易和九方廿在酒馆门口并肩站着,九方廿看着镜头笑得温和,一如他对待所有人那样。
临走前范禾易看了眼那张合照,抬手按下了相框。
走到自家街上隔了老远就看到老甘和小甘正在准备收摊,范禾易迈着步子,没有停留,直到自己家门口——老皮收了钱,兢兢业业的把门口浇出了一个小水坑。
“你回来啦?”门刚被拉开,高见青立马从棺材里露出一个脑袋,得意的冲着他笑,“我学会看电视啦!”
范禾易瞄了眼电视,这个点只有晚间音乐节目还在播,放的都是些老歌舞台和MV,但高见青还是骄傲的像是在宣布自己得了诺贝尔奖。
“谁教你的?”范禾易坐到沙发上,看着荧幕上不知姓名的红男绿女。
“福仔啊,他真聪明,我用这个喂了他,他立马就乖乖教我了。”高见青得意的摇了摇瓜子桶,看到范禾易仰面靠在沙发靠背上,也学着躺在棺材边缘,“你很累吗?你的上司养父呢?有消息了吗?”
“高见青,”范禾易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你活到现在有一百岁了吗?”
“我是1907年生人,到现在已经117岁了。”高见青乖乖回答。
“被突然挖出来那段时间,你在想些什么?”范禾易问。
“我?想的太多了,”高见青抬头看着天花板,“有时候想早知道在棺材上安块毛玻璃了,起码能看个星星;有时候想我父母和哥哥到底去哪儿了,他们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有时候还想……不知道这个世界还会不会有人找我……”
“想这个的那天晚上,你就来了。”说到这儿,高见青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对面的人。
范禾易抬起,正撞上高见青的视线,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慌乱的手脚不知摆到哪里,最后快步进了洗手间,隔着门丢下一句:“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