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俞家军冲入城主府,企图带走俞平阔的尸体,与府兵杀的两败俱伤。
府内火光冲天,尸横遍地。
姚华音把余下的府兵全部交由季震调遣,让他守在府外,等她安顿好姚敏璋和俞平阔的遗体。
城外涌入的俞家军越来越多,季震兵力不足,只能勉强能压制。
他赶到城主府时,还不时有散兵冲进府内与侍卫激斗,差役们吓得只顾逃命,府里几乎没有可用之人。
他捡起地上染血的刀一通乱砍,好不容易找到姚华音,帮她把两具尸体藏好,他清楚的记得,那时她强装镇定,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声音却有些颤抖。
一伙暴民趁机涌入府中,到处烧杀砸抢,他让姚华音穿过内堂,去后面的耳房暂避,等侍卫解决了暴民,再护送她出去与季震汇合。
他守在内堂门外片刻不敢离开,看着暴民接连死在侍卫的剑下。
两个幸存的杀红了眼,知道有人躲进这扇门外,提着铁棍向他扑过来。
周围已经没有活着的侍卫,身边也找不到可用的兵器,他毅然转身扑在门上,强忍着暴民的重击,难以承受的剧痛让他渐渐失去意识,嘴角不觉弯起,笑的解脱而满足。
他本以为会死在当晚,用生命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死而无憾,可偏偏他活了下来。
在城主府被俞家军围困,就快要抵挡不住的时候,是辛浮生救了他一命,他承诺过会一辈子照顾好辛晴,却食言了。
早在他答应了与辛晴的婚事起,就注定了一生也无法弥补的亏欠,他的心早已经有了归属,这辈子再也装不下别人。
吴家世代行医贩药,最不缺的就是人参,袁衡的视线从他怀中的木匣缓缓上移,看着他,心里一阵酸楚。
*
天刚擦黑,府中差役就按行云的要求送来一座三尺多高的铜制炼丹炉,尖顶圆身,一对炉耳对称在左右。
姚华音命人把炼丹炉安置在内院西北的树丛边,这里最为僻静,极少有人来。
行云换上一身黑色的道袍,一边用布巾擦拭炉身,一边想着怎样才能把丹炉搬到前庭东边,又不会让人起疑。
他思量再三,有个方法或可一试。
炉身被擦的锃亮,微微反着月光,他满意地搓搓手,打开侧边的炉门,正要把炼丹的药材和金石填进去,就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听声音像是个女子,但这个时辰不会有负责洒扫的婢女进内院来,只会是曲南楼。
她一向居高自傲,举止得体,听这脚步声来来回回,迟疑不决,像是遇到十分棘手的事。
脚步声越来越近,行云坐在树下寻声看过去,曲南楼一步三回头,终于在石灯旁站定,环顾一圈,摘下灯罩,从衣袖里取出一封折了三折的信放在烛火上,火光闪耀,信纸瞬间化成灰烬。
她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举起灯罩正要盖上,倏地转头过来,正好对上行云的目光,惊得手中灯罩掉在地上,慢慢滚到行云脚边。
曲南楼瞳仁打颤,手指紧紧攥着袖口。
她前几日难得窥探到姚华音的机密,想用来跟寿雍换回自由,又担心被姚华音发现,下场凄凉。
本来已经打算放弃,白日里又被谢宴侮辱拉扯,她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挣扎了一整天,才将姚华音要攻打南陵的计划写下,打算带出府外,交给三年前寿雍指定的一家镖局。
可还没走出内院就撞上玄衣铁卫,她心里发虚,一时慌乱才跑到这来,她恨透了自己偷鸡摸狗的龌龊模样,更狠自己没有胆量去抗争,只能任人摆布羞辱。
行云是姚华音的新宠,被他看到必定难以活命了,曲南楼解脱又害怕,倔强地咬着唇,不让泪水落下。
行云早知道曲南楼是盛王的人,信上写的什么他能猜到大概,不过他并不关心,捡起脚边的灯罩扔回给她,低头把金石和药材放进丹炉,神色淡淡。
“谁都会有心事,姑娘身在异乡,更是难免。”
曲南楼接住灯罩,背过身,哭的肩背颤抖。
身在韶阳三年,多少委屈她都能忍下,却受不了一字半句的理解关怀。她不敢久留,很快擦掉眼泪,把灯罩重新盖好,回身对着行云飘飘下拜。
这不是行云平生第一次见到女子落泪,他望着曲南楼的背影,想起小时候姚华音在姚敏璋身边受了委屈,坐在树下眼中含泪的样子,那夜也同今夜一样,圆月当空,树影重重。
“姐姐,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
姚华音吸了吸鼻子,“谁哭了,我才不像你,动不动就窝在你娘怀里哭。”
他不以为然,“可我娘说,把情绪发泄出来也算是一种勇敢,祖母过世的时候,爹爹还在我娘面前哭呢。”
姚华音眼里噙着泪不说话,他不再劝她,攥着衣袖为她擦干眼角,反而越擦越湿,吓的他连声道歉。
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她落泪,暗自发愿以后再也不会惹她伤心。
行云仰头望着月色,清亮的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水雾,他怀念,迷茫,很快恢复了阴暗的神色。
“年少时动过真心又如何,当年的俞子钦已经死了,行云为父母,为俞家军复仇的心,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
内院书房里灯火通明,书案上铺开一张巨大的韶阳地图,姚华音提起朱笔在炎城附近勾勾画画,与韩露说起攻打南陵的新计划。
韩露单手拖着下巴,看着地图上的圆圈质疑道:“主君这不是伸长脖子等着人来砍吗?万一激怒了盛王,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姚华音笑,“你怕了?”
韩露立马挺了挺身子,“笑话,我可是韶阳唯一的女将军,只要主君一声令下,我埋骨沙场不在话下。可如果盛王不上钩,或是南陵王太怂,主君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姚华音把朱笔搁回架上,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我就不信还有本城主办不到的事。”
说完歪坐在椅子上,低头抚弄裙摆上精美的佘蔓花纹路。
韩露心定了不少,感觉到今日的她像是比之前多了些温柔妩媚,少了些阴狠戾气,正是讨价还价的好时机。
她弓着腰,半趴在地图上看她,“这次若能攻下南陵北城,末将想向主君讨要一个人。”
姚华音抬头,“你看上王闯了?”
韩露白眼翻的连瞳孔都看不见了,她最看不惯王闯那副上蹿下跳的猴子像,每次见面都免不得与他吵上一架,心里嘀咕这位主君的眼神儿和眼光一样,让人不敢恭维。
毕竟王闯是姚华音的得利战将,不好当着她的面说王闯的不是,直起腰来道:“末将是想要主君身边那位小道长。”
姚华音瞪着她,声音冷了几分,“本城主的人都敢惦记,韩露,我可从未说过不处置女将。”
韩露三年前夺取炎城时战功赫赫,是姚华音亲封的女将军,行事做派又与她有几分相近,一直比别的将军受宠。
她见姚华音冷了脸也不敢再放肆,双手背在身后叹息,“末将就知道,主君不会轻易把他送给我。”
“不是轻易,是不可能。”姚华音语气坚决,“府里那几个,你若喜欢随你带走。”
韩露嫌弃地撇嘴,“那几个?主君还是自己留着吧。”
姚华音哼笑,把地图卷到一旁,“你明日一早就回炎城,等着本城主的军令,随时准备调兵。”
“末将领命!”韩露瞬间收了玩闹的神色,恭敬抱拳,转身便走。
“站住”,姚华音突然告诫,“别对你军营里的男人下手。”
韩露脚下急停,白眼一翻,回头道:“怎么可能?!”
姚华音望向西窗,外面夜色深沉,行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为她炼丹了,接下来的几日免不得明争暗斗,甚至腥风血雨,无暇与他见面,她想去看看他。
刚一推门,却见韩露还站在不远处,军靴急躁上踢来踢去,在地上砸出数个小土炕,突然转身回来,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舍不得走?”姚华音看她一眼,继续向西边走。
韩露跑着追上她,急道:“末将是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可也没到饥不择食的程度,军营里都是些生死兄弟,末将怎么可能对他们下手?军心散了还怎么打仗!”
自己亲封的女将,她的承诺姚华音信得过,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韩露舒了口气,“还好跟主君把话说清楚了,要是说不清楚,末将今晚觉都没法睡了。”
她跟着往前看一眼,“这么晚了,主君这是要去哪儿?”
姚华音道:“看人炼丹。”
过了西边空旷的露天汤泉,再向前树木越来越多,树丛之间的空地上,一片火光随风闪动。
行云执着把蒲扇,正对着炉底用力扇着,炉火烤的他大汗淋淋,不断飘出的浮灰落了他满脸满身。
姚华音怕搅扰了他,脚步放的更轻,韩露平生第一次见道士炼丹,想凑近看又不好越过姚华音,抻长了脖子向前张望。
直到两人走近行云才察觉,抬头看过来,笑意温馨,“姐姐。”
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里,他伸手一抹,脸上抹的一团黑,像是刚从碳窑里出来似的。
韩露笑出了声,瞄姚华音一眼,勉强闭嘴。
“过来。”
姚华音从袖中翻出帕子,行云放下蒲扇,乖乖走到她跟前,看着她一点一点为他擦去脸上的灰泥。
韩露在一旁端详行云,那张脸清秀俊美,像是璞玉雕成,越看越觉得好看,又不像吴绍渊那样冷冰冰的,她舍不得就此放手,打算等打了胜仗之后,再向姚华音讨他试试。
炉底不时有火花迸出,紧接着整个炉身都好像跟着震颤,她这才看过去,直觉不妙,下意识退后几步,急等着行云的反应。
行云猛地回头,眼里映着的火光极速放大,惊呼一声“姐姐小心!”手臂紧紧抱住姚华音扑倒在地。
炼丹炉嘭的在身后爆开,瞬时浓烟滚滚,巨大的冲击力下,火星混着滚烫的金石溅落在背上,烫得他不住呻吟。
行云方才一直背对着丹炉站在面前,挡住视线,姚华音全无防备,也受惊不小,看他疼到面容扭曲,急着在他背上摸了一把,滚烫灼人。
韩露没想到炼丹炉竟然会爆炸,吓得赶忙冲到姚华音身边看她,姚华音示意没事,与行云相互扶着坐起,搬着肩膀看向他背后,黑色道袍被烧出大大小小的破洞,有几处被融化的金石牢牢地粘在身上。
“疼吗?”
行云摇头,抿着嘴,表情尴尬又歉疚。
身侧呼呼一阵风声,八个玄衣铁卫听见爆炸声赶来,围着姚华音单膝跪地。
“灭了丹炉,送他回房休息。”
姚华音扶着行云起身,吩咐韩露先回驿馆,天一亮就启程回炎城。
炼丹炉的余火尽灭,韩露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背影一脸艳羡,背着手感叹:“这么好看又贴心的可人儿,难怪主君会动心,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我韩露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