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树林间陆陆续续地传来了几声熟悉的声音,士兵们抱着树干,从茂密的树叶之间冒出了头。
“关校尉,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有人询问道。
关月尧下意识地看向了岑宣,可岑宣也只是在家中听过些许往日里长辈们猎熊的轶事,自己并不曾真的见过。
此时他被熊罴撼动树干的动静所惊,早便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有方才为了救关月尧射出那一箭的果决。
去病也不在场,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关月尧想着,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那只棕熊。众人的箭矢虽利,却难以射中棕熊柔软的腹部。而若是射中它的背部,不仅难以给它带来真正有效的伤害,还可能更加的激怒它。
关月尧在日本时,出于猎奇的心态在网上看过那起著名的棕熊袭击登山大学生事件。她知道棕熊这种猛兽,十分的记仇,此时既然已经被它记恨上了,恐怕非得有一方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直至死亡,这件事才能罢休。
要想办法然通知散落在山林四处的其他士兵来支援吗?关月尧想了想,又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们小队追踪猎物的踪迹已经走进了森林的深处,在这个没有无线电通讯的时代里,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将此地有效的信息传递给同伴。
除非有人冒着被棕熊追赶的风险偷偷离开之外,似乎很难再有别的可能了。
可棕熊作为常年生活在野外的动物,它的听觉和嗅觉肯定都要远胜于人类。这时候让士兵们下去,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而不是送信。
何况,让其他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这里,更是对旁人的生命不负责任的行为。
关月尧摇了摇头,彻底放弃了能够不直接与这只林间巨物发生冲突的侥幸,她必须想办法自救!
那只棕熊此时似乎也已经渐渐失去了耐性,它开始一掌一掌的拍向了岑宣身处的大树。好在岑宣所依附的巨木主干粗壮,此时也非秋冬时节,雨水充沛,让巨木的身躯越发的坚韧了。
可饶是如此,看着被熊掌的力道震的摇摇晃晃的树干,也仍是令人心惊胆颤。
眼看情况越发的紧急了起来,可关月尧对于这些野生动物的习性一无所知,情急之下,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学着岑宣先前替自己解围时的做法,抬手朝着棕熊便射了一箭。
关月尧所在树木的角度,在棕熊扑树时正好能瞧见它的半边脸。关月尧瞧准了机会,放手一射,正中了棕熊的左眼。
她会如此做,主要是因为受到了上次与霍去病在林中猎虎时的印象,下意识的选择了与当时一样的策略。
不论棕熊的头骨再如何坚硬,眼睛总是它暴露在关月尧射程之内的,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了。
何况,若是射瞎了棕熊的眼睛,说不定能令它迷失方向,就如同上次那般,让自己与去病逮住了空隙,一举将其擒杀呢?
可关月尧忘了,熊这种生物并不是老虎,比起不太敏锐的视觉,熊主要依靠灵敏的嗅觉与听觉在山林中行走与捕猎。
而射伤了它的双眼,除了越发的激怒它之外,并不能如何消减它的攻击力。
果不其然,片刻以后,一阵撼天动地的熊啸在山林之中响起。关月尧只觉得要被这一阵声波震得肝胆俱裂,那是一只林间霸主的怒吼与咆哮,一种发自内心与本能的恐惧爬上了她的心头。
可她不能在此时被吓破了胆,她是这支二十人的小队中的首脑与指挥官,若是连她都失去了斗志、勇气和分寸,那他们就真的再难有制服这只猛兽的希望了。
可是要怎么办呢……
关月尧正想着,忽然感到身下的树木传来一阵猛烈的摇晃,她知道,是受伤的棕熊扑至了。
“快!快放箭!吸引它的注意力!”关月尧大声命令道,这是她此时唯一能够想到的对策了。
“我们身上带的箭不多,瞄准了再射,别浪费了。优先射瞎它的另一只眼睛,再如何凶猛的动物,血若是流干了,一样得死!”似乎是第一声的命令让她找回了理智,关月尧终于重新镇定了下来。
众人在树上应了喏,也许是因为指挥官恢复了冷静,藏身树木之间士兵们也渐渐恢复了秩序,大家开始将树下的棕熊当作一个活靶子,有序而认真地进行着射击,仿佛这是一场难得的训练。
*
成年的棕熊身躯庞大,皮厚肉糙,这时它在山林间能与同为山林之王的猛虎一决高下的资本。
此时也成了它只能徘徊在树下,却不能立时将这些扰人的蚂蚁杀死,食其肉,饮其血的累赘。
众人坐在树上,看着它动作有些笨拙的试图攀上其中一棵树,却因为体重太重而很快从树干上滑落下来。
原先紧张的气氛似乎在一瞬间一扫而空,这片不大的空地上反而让笑声给填满了。
可唯有关月尧与曹襄笑不出来,因为那棕熊试图攀爬上来的,正是他们所在的这一棵。
视线被层层叠叠的茂密枝叶遮盖,看得并不清晰,关月尧只能从忽然再次恢复平静的树上判断,棕熊至少暂时放弃了爬树的念头。
棕熊确实暂时放弃了这念头,折腾了一上午的时间,它也有些累了。而此时虽然有不少箭矢散落在草地上,可也有许多深深扎进了它的背上、手臂上以及双眼中。
这些锋利的箭矢没入它的皮肉中,潺潺地鲜血从它那两只被射瞎的眼睛里流淌出来,一张硕大的熊脸上满是粘稠的近乎凝固的血液。
让这张本就因为愤怒而显得凶狠的毛绒巨脸,显得越发狰狞恐怖了起来。
可众人都不敢松懈,纷纷张着弓,将箭头瞄准了仍在四处移动的巨熊。失去了太多的血液以及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它的行动渐渐迟缓下来,终于,它不在动作,而是缓缓靠着一根巨木,坐了下来。
它受了伤,却也并不打算就此离开。熊是一种足够耐饿的动物,为了捕猎,几日乃至数周不进食并不在话下。
可人类在缺少事物与洁净淡水的情况下,却仅能维持几天的时间。
它似乎打算坐在此地,守株待兔的熬死树上这群胆敢伤害自己的可恶人类。
*
见树下的熊罴没有了新的动作,关月尧也打算放松放松始终紧绷的神经。
“大家也先吃些干粮补充一下体力养养神吧,只要坚持到约定好的时间到时候众人见不到我们,一定回来寻找的。到时候人多,这只熊罴恐怕便是众人的囊中之物了。”
曹襄看出了关月尧的心思,又见他此时嘴唇干裂,正急着找水喝,想起自己军司马的职责,便代为发号起了施令。
关月尧此时拿起水囊正往自己的口中猛灌了几口水,感觉稍稍恢复了些体力与神志,她忽然觉得,仅仅只是这样下去不行。
她看了看其他树上正坐着啃干粮的士兵们,似乎这样毫无危险的朝着树下的棕熊射箭,让他们都不由放松了紧张的神经,竟然觉得颇有几分好玩与有趣。
可是……这样下去真的能行吗?关月尧皱着眉头想着。
棕熊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柔软而致病的腹部,他们的箭矢根本伤不到哪里分毫。这样虚耗下去,那棕熊确实伤不了他们,可他们也无法杀死它。
“你们真的甘愿就这样坐在树上,虚耗时光吗?”关月尧看着众人,忽然出声问道:“还有谁记得,我们为何出现在此地?我们是来春游的吗?我们是来狩猎的啊!
就这样被一只熊罴逼到树上,虚耗一日的时光然后空手而归,你们甘心吗?”
众人似乎被关月尧的话惊醒,忽然间,那种略显得有些闲适地神情从他们的脸上消失了。忽然间,似乎所有的人又再次紧张了起来。
“关……关校尉,那您打算怎么办?”曹襄有些担忧地问道。
“所有人,都给我吃饱喝足了,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我们开始,猎杀熊罴!”关月尧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
众人应了喏,关月尧也自怀中掏出了一块蒸饼,吃了起来。
这蒸饼里加了蜂蜜与牛乳,是关月尧平日里最爱吃的口味,今天一早,阮大婶子特意早起蒸好放凉了,方便他与霍去病携带的。
可此时,这样美味的蒸饼,关月尧吃在嘴中,却觉得味同嚼蜡一般。她的思绪,完全被该如何杀死树下的棕熊而不造成己方人员的伤亡给牵制住了。
“岑宣,你之前说你父亲他们以前是怎么杀死熊罴的?”关月尧看向不远处树上的少年,语带希冀的问道。
“哦哦!”岑宣想起了方才自己还未说完的话,正要接口答道,却被身边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
“怎么与上官说话的?!”
这一下大抵用了十成的力,关月尧看着岑宣双手捂着后脑勺,神色颇有些委屈的模样。
“无妨,现在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岑宣你快说,猎人们究竟是如何猎熊的。?”
“回禀大人,我听我爹说,他们会把锋利的匕首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部分刀刃,再在刀刃上抹上蜂蜜。熊罴这蠢物最爱食蜂蜜了,它伸舌头去舔,便容易将舌头舔破,那刀子上沾了它自己的血它也浑然未觉,反而舔得越发起劲。
我爹他们就会在一旁悄悄守着,直到那熊失血过多变得虚弱,再一拥而上,将其杀死。”
听起来竟是与如今众人的境况颇有些相似之处,关月尧看着手中的蒸饼,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