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关月尧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动了动眼睛,却感到眼皮沉重,想要睁却怎么也睁,脑袋昏昏沉沉地让她也分不清自己此时究竟又身在何处。
她抬手想要用胳膊撑起身体,且忽然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
“嘶,好疼啊……”她受不住痛,轻声地叫到。可这一下,似乎也让她的脑袋瞬间清明了过来。
“阿尧,阿尧,你醒了对不对!”一个惊喜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关月尧睁开眼睛,看见了好友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因为离得极近,两人几乎是面着对面地注视着对方。关月尧看到霍去病的脸上,大抵是因为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而满是疲态,眼底也挂上了浓浓的黑眼圈。
可是即便如此,此时他的眼睛仍然亮晶晶地,只是注视着自己,眼里是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关切与惊喜。
关月尧的心头一暖,朝着好友露出了一个仍有些虚弱的微笑。
“去病,我去见我妈妈了。”她轻轻地与好友说道。
霍去病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间涨红了脸,飞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在关月尧的榻边坐好,这才又再次看向了她。
“你……昏迷的这两日,是回到你的时代去了吗?”霍去病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转而化作了一阵令关月尧所不解的担忧。
“嗯,不过好像只是灵魂回去了,躯壳却仍然留在了这里。我和妈妈好好的道了别,告诉她我想留在这里,想在这里继续的生活,想和你,和陈直曹襄做朋友……”
可关月尧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去病却忽然有些痛苦地说道:“阿尧,也许你留在你的时代,才是正确的选择……”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希望我回来吗?!”关月尧被好友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所惊,情绪有些激动地想要支撑着自己做起来,好平视着与他继续当前的对话。
可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再次牵扯到了伤处,关月尧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低头朝着痛处看去。
一下子,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的真实性别被发现了。
“去病,你是因为我是女子,所以才这样说的吗?”关月尧重伤未愈,身体依旧十分地虚弱,可她仍旧咬牙忍痛坐了起来,直视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友人。
霍去病似乎不堪这样的注视,轻轻撇过了脸,装作望向了其他的地方。
“嗯……阿尧你不明白吗?不止是汉军里没有,再往上数,除了妇好便再没有哪个女人参军的事迹了。若是被有心人抓住这点,攻讦你是欺君罔上,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
霍去病越说越是急切,他焦急地想要扶住好友的胳膊好让她明白此事的利害,可手伸到半空中又想起了她那未愈的伤势,只好讪讪地放了下来。
“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一开始没有说我是女子吗?那我这一年来,为大汉训练士卒,上阵杀敌的功绩就要被一笔勾销了吗?凭什么呀?我是女子却想参军,这是什么天理不容,十恶不赦的罪过吗?!”
关月尧看着好友,有些不解,又有些气愤地大声质问道。可此时她的心中依旧怀揣着一点微末的希望,既然天子是那个为后世敬仰的汉武帝刘彻,也许他能够理解和体谅自己呢?
“阿尧,现在并不是该感情用事的时候。是,你是女子又如何?你有着比这世上很多男儿都更出色的勇力与志气。若是你在你属于的那个时代,你能够有一番不输男子的作为与成就。何止是我,即便是韩将军李将军对你也多有怜惜与认同。
可是这里的世情就是如此,几代先帝已经经历过诸吕之乱,当今天子又经历过窦太主专政,如今的士人最警惕的便是女主专政。而天子为了维持伦理纲常,也绝不会鼓励如你这般惊世骇俗的行径。”
霍去病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向好友分析着如今的情势。他不希望她的性命妄送在此间,一些莫须有强加于她的罪名之下。
“阿尧,我与韩将军和李将军都商议过了,如今能救你最好的办法,便是假托重伤之事诈死。如今知道你真实性别的人还不多,且都是可以信任之人,此事应当不会败露。
你就先留在渔阳郡养伤,我会让审言留下来照顾你。待到风波过去,再将你悄悄接回长安去,换个身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觉得如何?”霍去病温言提议道。
这也是他与韩安国等人据理力争后,觉得彼此都能接受的方案了。诚如他所言,关月尧到底为大汉做出了贡献,韩安国与李息皆是爱才之人,也不忍她枉送了性命。
最终对于霍去病的提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含糊了过去。只不过,若是之后事败,这个责任却是要霍去病一人担去的。
“我不要。”可没想到,霍去病这两日的斡旋筹谋,最后却换来了好友一句斩钉截铁的拒绝。
“我要回京面圣,若是都没有努力过,就只因为可能的最坏结果而畏缩不前,那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要是回了长安,据理力争过依旧是一个砍头的下场,那我也认了。”
相比于霍去病地焦急,关月尧却反而镇定了下来,她下定了决心,要为自己的未来好好地拿性命搏上一搏。
否则即便如去病所言,换了身份变回女子,然后终日被困于家长里短之中。那或许是一些人向往与认可的生活,但绝不是她关月尧的。
此时的她,心中并没有要为天下女子所遭遇的桎梏发声的宏大理想与愿景。她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努力地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我不想认呀,阿尧!明知道就这样回到长安,等待你的,很可能便是九死一生的结局。你让我如何镇定得下来呢?你可以看轻自己的生命,可是我不行。
我还想与你长长久久地做朋友,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身陷囹圄却无可奈何,我真的做不到。或者……你再给我些时日,我会努力挣来军功,换取在朝堂上更大的话语权。
到时候若你还想从军,我一定尽力替你斡旋。可是就现在的状况,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霍去病说着,神色一黯,他的年纪还太轻,资历也还远远无法服众。
哪怕阿尧的真实性别能再晚几年暴露,他也有把握,能在朝堂上为她争取更大的空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接受韩安国等人的提议,留给他转圜的余地也只有那微乎其微的一点。
可说起这个,关月尧看得却似乎要比霍去病开得多。她抬起左手,牵起好友的手,安抚般地笑了笑。
“自己的权益只能靠自己去争取,我知道你是好意,是出于对我的情谊。可是若是我事事都躲在你的身后,我还怎么做能够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呢?
去病,即便性别变了,关月尧还是关月尧,没有丝毫的改变。在你的印象里,关月尧是一个遇事只知道躲在旁人身后寻求庇护的人吗?”
霍去病闻言,坚定地摇了摇头。阿尧当然不是,不论他是男、是女,都丝毫不影响他对她的爱意。
何况阿尧是个怎样的性子,他是再了解不过的。她在小事上随和,甚至可以说是不拘小节。
可一旦遇到这样事关未来命运的大事,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天子真的以她的性命作为要挟,想来她也是绝不会妥协的。
“不过是杀身成仁罢了,说不定下次投身成男子又能与你一块并肩作战了呢?”霍去病甚至能想到好友会用怎样无所谓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来。
那么以其在随后让阿尧一个人孤军奋战,倒不如让自己也加入到这场战斗中来。
想到这,霍去病忽然也释然地一笑:“好,那等回到长安,不论是怎样的结果,我们都一起面对。”
*
重伤才醒,关月尧的身体仍然虚弱。霍去病不许她再多说话,让她躺回了榻上,又小心替她掖好了被角。
“阿尧,你才醒,肯定饿了吧,我去让厨房给你做些能吃到东西来。”看着乖乖躺着榻上正一脸无辜望着自己的好友,霍去病笑着提议道。
“那我想吃烤肉。”关月尧提议道。
“你想都别想。”霍去病没有为好友留下丝毫的情面,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了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卧房。
而当他再回来时,不仅带来了一碗炖煮的软烂入味的肉糜,身后还缀着两个少年,正是曹襄和陈直。
才已经房间掩好了房门,陈直便迫不及待地冲了过来,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可思议地站在病榻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关月尧。
“这……怎么看也看不出来是个小娘子啊?喂,关月尧,你,你当真是小娘子啊?”陈直语气仍有些不太确定地询问道。
“对啊,我是女的。”关月尧不再遮掩,坦率地回答道。这样坦诚地面对旁人,让她感觉心中无比的轻松。
“可恶!我竟然输给了个女人!”陈直听罢,却忽然涨红了脸,小声地抱怨道。
“这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你看看这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比起刀法,哪一个不是我的手下败将?死在我刀下的匈奴人也不少啊,技不如人只与你的天分和努力程度有关系,和对方的性别没有关系,陈直你的思想不要这么狭隘嘛。”
陈直被关月尧说的一噎,再一看房中剩余的两个关月尧的手下败将皆是一脸的坦荡之色,他心中的窘迫也稍稍平复了下来,终于想起了关心朋友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