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早便喊了宝玉过去,想是要教一些出阁之后的礼仪,袭人一边替宝玉梳头,一边偷偷笑道:“要我说,姑娘倒没什么礼仪可学的。一则,学了也学不会。二则,学了也没有人瞧。长辈们都喜欢你,如何会在礼仪上挑错呢?”
宝玉知道她的意思,但王夫人要见,还是得过去的。宝玉跟着玉钏儿过去,见王夫人正坐着用早膳,桌上竟然只有几盘素菜并几个素包子,两碗豆浆。宝玉知道今日王夫人斋戒,便笑道:“母亲,吃的这样素?”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口中说道:“年纪大了,总要积德行善,今儿斋戒,不如你也随我一起吃素吧。”
宝玉摇了摇头,躲得远远的。王夫人笑道:“平日里孝顺长孝顺短的,见了素餐就这样起来?呸!”
宝玉点头道:“母亲喊女儿过来,原来就是为了让女儿吃素餐不成?”
王夫人这才说道:“叫你来,主要是和你商议一下,你屋里的几个丫头要带谁过去?”
宝玉试探道:“可以全都带去吗?”
王夫人嗔怪道:“那像什么话。本来有几个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想必还是要还回去的。剩下的里头挑几个贤德忠厚的也就罢了。”
宝玉心想,王夫人一定是中意袭人和麝月,剩下的要还给贾母的一定是晴雯。她却不这样想,便说道:“母亲口中说要同女儿商议,可心里却已经替女儿打算好了。这还叫女儿说什么?”
王夫人指着宝玉笑道:“就知道你心里有小算盘,不妨你先说说你的主意是什么?”
宝玉想了想,先说道:“林哥哥那儿应该比不得贾府地方宽敞,想来应该带不了许多人过去。多则四五个,少则两三个也就罢了。”
王夫人道:“听听,第一句就错了,是多的就两三个。”
宝玉心想:“这个我还不知道么?我只是想再争取一回罢了。”便鼓着嘴看着王夫人,王夫人无法,只得说道:“你想多带,你去求老太太,我却不管。”
宝玉这才笑道:“知道母亲对女儿最好了。这样的话,那便是晴雯、袭人、香菱,再加一位紫鹃也就罢了。”
王夫人听了,只皱眉道:“那晴雯举止轻浮,牙尖嘴利的,叫她去做什么?”
宝玉知道王夫人一向对晴雯印象不好,忙解释道:“母亲,你又不常在我房里,哪里知道晴雯的好处,她伶俐手巧,我房里所有的针线活都是她做的,您看看我身上这件袍子。”说着,把身上衣服的木兰花样儿给王夫人看,口中说道:“若没有她,女儿连个帮着做针线的人都没有了,母亲又知道女儿,向来不把这女红活计放在心上的,可不得找个帮手么。”
王夫人白了宝玉一眼,说道:“我还没说什么,你倒扯东扯西,说了这一大堆理由来。”
宝玉道:“不是扯东扯西,实在是晴雯确实丢不得。”
王夫人嗔怪道:“她嘴上不饶人,别惹得你们夫妻两口子吵嘴,到时候别哭着回来求老太太做主。”宝玉笑道:“母亲放心,这断然不会。”
王夫人又说:“那紫鹃本就是老太太房中的人,她又服侍逸潇一段时间,你带她去做什么?”
宝玉心想:“紫鹃是我们俩的CP粉头子,岂能不带去呢。”口中却笑道:“紫娟性情好,人聪明又能干,之前我同林哥哥吵了嘴,都是她帮着说和,没了她也不行呢。”
王夫人又说:“那香菱岂不是他从外头带进来的女子,当初你非要收在房里,我便老大不乐意,如今还要带去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宝玉无奈道:“母亲,这四个里面您只看得上袭人姐姐,其他人都有毛病便是了?香菱她虽在外头长大,可她心底纯良,是个良善的孩子,母亲不要把人家想的那样坏。”
王夫人失笑道:“什么孩子不孩子,你还是个孩子呢,就在这儿说起别人来了。”宝玉见王夫人的意思应该是允了她,便笑道:“母亲最疼我了,在母亲眼里,我什么时候都是孩子。”
正说笑着,金钏儿说薛宝钧来了,王夫人忙起身待客,只见宝钧拿了两盒上好的人参过来,口中说道:“连日里叨扰姨母,宝钧心里过意不去,因着宝玉也快要出阁了,住在这里终是不便。前儿母亲同我商议了,在金陵城盘下一处院落,挑个好日子,明儿就开始搬过去了。”
王夫人道:“这是从哪儿说起来,忽然就要走了?你们若是觉得大观园不方便,不如仍然搬到梨香院来,到时候我同你母亲见面也方便。”
宝钧笑道:“我母亲知道姨母一定会这样说,可眼下孩儿也大了,到了开始说亲的时候,总不能娶亲还在贾府娶,那岂不是太过意不去。”
王夫人听到这样说,知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心中万般不舍。
此时,宝玉在房中听到零星几句话,也走出来道:“薛哥哥这便要搬出去么?”
宝钧见宝玉也在,便笑道:“才说从姨母这里出去便要去怡红院拜访妹妹,如今妹妹在这里,倒省了去了,便一并算作辞别吧。”
宝玉听着他话里话外多有生疏之意,知道他是为着避嫌的缘故,抬眼一看,见他胸前的金锁荡然无存,心下里松了一口气,便笑道:“薛哥哥,何必这样着急,不如就在梨香院多住些日子也好,我母亲时常盼着和姨妈说话儿呢。”
宝钧脸上挂着稀疏的笑意,为难道:“只是已经看好了日子,错过了明儿,好日子只怕是到明年才有了。”又歉意地笑着,对王夫人说道:“姨母别见怪,我们做生意的,时常想着图个好兆头儿。”
王夫人叹道:“那也无法儿了。”
宝玉道:“薛哥哥,明年开春一定要来喝喜酒。”宝钧笑着说道:“好。”
谁知贾环听说薛宝钧来了,便偷偷跑来,在院子里听着,听到说薛宝钧搬走,觉得心中难受,如同猫抓一样,又听说他要娶亲,便再也按捺不住,冲进门来说道:“薛哥哥别走。”
这句话倒把王夫人和宝玉吓了一大跳,宝玉眼瞧着贾环这是喜欢薛宝钧,心中叹道:“冤孽。”
薛宝钧倒不怎么意外,微微笑道:“环妹妹莫要伤心,虽搬走了,咱们还是亲戚,可多多地到我铺子里来顽。”
他话还没说完,见赵姨娘身边的彩霞小心进来,将贾环带了出去。才一出门,彩霞便抱怨道:“姑娘乱跑什么,姨娘方才瞧见了,嫌我们没有看好你,打着骂着我们,叫我们把你叫回来。”
贾环此时万念俱灰,根本不想辩解什么。彩霞见了,还以为她是担心赵姨娘打骂,便安慰道:“回去同姨娘认个错,这事也就了了,倒别太担心。”
两人一回到偏院,赵姨娘便虎狼一般窜上来,指着贾环的脑门骂道:“小蹄子,你跑到哪里去了?天天儿的不守规矩,像个小野猫子一样乱窜,哪天把你腿打折了,你就不出去乱跑了。”又骂道:“还不快去做针线!你以为往太太屋里跑多了,她就当你是她女儿了?休想!”
彩霞看不过去,便帮着贾环辩解道:“姨娘,环儿去太太处,倒不是为了讨太太欢心。因今儿薛大爷来了,说是要搬出去住,想来环儿要去道个别呢。”
彩霞帮着贾环说话,其实却害了她。赵姨娘仔细溜了一眼贾环,见她仍然闷闷不乐,忽然回过味儿来了,将手中的针线笸箩往床上一扔,对着贾环劈脸就是一个耳刮子。
彩霞愣住了,忙上来劝,贾环也只是怔怔地不说话,赵姨娘早跳起来,破口大骂道:“我说你怎么丢了魂儿一样的,原来是大了,想着外头的男人了!”说着,对着贾环的脸,下死劲儿“呸”了一声,骂道:“你也不瞧瞧你的样子,配和人家道别不配?”
贾环本来愣怔着,赵姨娘这话戳中她的心肺,她便掉下泪来。赵姨娘道:“她还有脸哭了?你看看你干的这没脸的事。你以为人家薛大爷同你顽的好是因为你?还不是早前为了想要娶宝玉?你也不照照镜子。”
贾环哭着,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赵姨娘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拖回来,口中说道:“这会子知道哭了?晚了!”又低声说道:“那天我叫你把那荷包早些放在宝玉枕头下,你若是做了,不就结了?”
贾环听到这话,忽然恨恨地抬起眸子,低声说道:“如果那样,薛哥哥也早就被你害死了!”
赵姨娘惊惧万分,照着贾环的脸又扇了个嘴巴子,低声说道:“哪有做女儿的指责起父母来?我还不是为着你好?你要是个得脸的,老太太、老爷若是喜欢你,我何至于此?”
贾环却也不躲,直直地盯着赵姨娘,口中说道:“母亲若再多说一句,女儿便告诉老太太、太太去,上次是你听了马道婆指使,才叫女儿做下的脏事!”
赵姨娘慌得手脚都软啦,本想再打她一巴掌,看着她的眼神,却又不敢下手了。此时,只听金钏儿在外头叫道:“姨娘,二姑娘有事喊三姑娘。”
赵姨娘还没来得及答应,贾环便闪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