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容抬眸,见牌匾上的薛府二字笔锋清秀,确有文人遗风,想来是出自薛淮齐的手笔。
“大人回来了,小的这就去禀告老夫人。”门口小厮欠身道,随即转身入了庭院。
“容儿,母亲见了你定然欢喜。”邵筠引着尚容入内,笑着挽过尚容的小臂,“这次既来了便多住几日。”
“好。”
尚容浅笑颔首,却似是想到什么,心头一沉:“铜铁矿和南义教一事,姨夫打算如何处理?”
薛淮齐神色严肃,正气凌然:“自然是上书禀明圣上,请圣上派人援助。”
“确实应该上书禀明圣上,只是在圣上派来的人马到达纪阳前,姨夫万万不可先一步摸查铜铁矿的位置,否则难免被人盯上,背后之人坐享其成。”尚容微微颔首,朱唇微启。
薛淮齐愣了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言辞真挚:“确实如此,多谢殿下提醒。”
尚容勾唇一笑:“姨夫为官多年这些道理自然明白,容儿不过一提罢了,当不起这谢字。”
“容儿……容儿!”
背后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
尚容呼吸一滞转过身去,见外祖母头发花白,脊背微弯,与记忆中的人相比熟悉而又陌生。
但尚容还是快步向外祖母走去,搀扶住她的手臂,眼眶微红:“外祖母,是容儿……容儿回来了。”
“好孩子……快给外祖母好好看看。”
程锦华眼泛泪光,轻轻抚摩尚容的肩胛,见面前少女正值妙龄,着一身蔷薇色镶丝烟罗绮云裙,腰肢纤细如柳,肌肤娇嫩欲滴,就连这季节里开得最艳的花都难夺去她的几分颜色。
这与她记忆里的那个总跟在她屁股后边的小丫头大不相同了。
“真好……真好……”程锦华紧紧握住尚容的双手,身体因为激动微微发颤,“我的容儿长大了,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样漂亮。”
“外祖母,我们坐下说。”尚容道。
“好,好。”
方才尚容的注意力一直在外祖母身上,此时微微侧目却见外祖母身旁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低着头的少女。
她身着湖水蓝对襟襦裙,看着也是一身小姐的打扮。只是尚容只听闻姨母有一子,不曾有女,想来或许是远亲,和她一样来探亲的。
程锦华意识到尚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少女身上,侧身冲着少女笑道:“芝儿,这是你表姐。”
薛芝抬起头来,与尚容对视了一秒又低下头去,轻声道:“表姐好。”
“表妹好。”尚容浅笑回应。
“芝儿五年前与亲人走散成了孤儿,我与你姨夫看她无处可去,便把她收作养女,今后她便是你表妹了。”邵筠柔声道。
尚容微微颔首。
“容儿赶路累了吧,咱们边用午膳边聊。”
程锦华微微挥手,几个小厮便端来了备好的菜肴。
尚容放眼望去,见有红蒸扣肉,脆骨酥鱼,水晶肘子,子火烧几样,道道都极具当地特色。
“容儿快吃,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程锦华说着就夹了一块脆骨酥鱼到尚容碗中,笑语盈盈。
“不等表哥一道吗?”
这显然算得上是一次家宴,可尚容环顾四周都不见她这位表哥薛文朗的身影,是以开口问道。
程锦华微愣,随即笑意渐浓:“你表哥一早便去了画堂,平日里都是要用晚膳了才能见着他的,我们不管他。”
话音未落,尚容便听得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渐停。
“母亲,父亲,外祖母,我回来了。”
尚容转身,见来者长发以木簪挽起,着一身素白长袍,本是极素极简,却衬得男子格外清秀,颇有几分脱俗的意味。
“文朗,今儿个怎的回来的这般早?”程锦华似是有些惊讶,问道。
“听闻父亲母亲到了,文朗便提前从画室赶来了。”
薛文朗薄唇微启,随即转身目光便落在一旁着蔷薇色长裙的少女身上。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似是觉得有些失礼,欠身偏过头去。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旁静坐在主座上的程锦华收入眼底,她笑了笑:“文朗,这位是你姨母的女儿容儿,也是你的表妹,你幼时是见过的。”
薛文朗微微颔首,随即抬眸道:“见过殿下。”
尚容微微颔首,淡然一笑: “见过表哥。”
“算来今日正是迎冬,晚上街上很是热闹,容儿你初来纪阳,便让你表哥带你随处逛逛,也算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程锦华笑道。
一旁的邵筠似是意识到什么,连忙道:“母亲若说要尽地主之谊,还是我带着容儿更为合适。”
“小辈之间自要让他们自己多接触接触,你一个长辈在旁终究是有些拘束了。”
尚容察言观色,此时勾唇浅笑:“姨母也是好心,不过想来纪阳城内还算安全,便劳烦表哥带我逛逛吧。”
薛文朗耳根渐红,薄唇微启:“如此……我定带表妹好好逛逛。”
用完午膳后,尚容便回了邵淳准备好的客房小憩,然而她还未坐下,便见韶淳快步走到她身前,合上了房门。
尚容见韶淳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她转,便知晓她心头有事了:“说吧。”
“主君说今晚街上有集市,想请殿下一道去看。”
尚容也不知道今儿个是怎么了,一时间所有事都恰好凑到了一起。然则她方才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了让薛文朗带她四处逛逛,此时断没有反悔的余地。
是以尚容朱唇微启:“你转告你家主君,今日本宫有事,不能赴约。”
“好吧……”韶淳见尚容神色严肃不似有伪,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正值黄昏,尚容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殿下,薛少爷来了。”
尚容整理好发髻,朱唇微启:“进。”
“一会便劳烦表哥了。”尚容浅笑。
薛文朗薄唇轻抿,依旧不敢抬眸:“应该的。”
尚容跟随薛文朗走出薛府,便见纪阳城内的大街上灯火通明,两侧集市遍布,来来往往的行人如潮水一般,好不热闹。
说来也奇怪,这迎冬的习俗京城也是有的,只是不似纪阳这般隆重。是以尚容缓缓开口:“纪阳的迎冬与京城似有些不同。”
“确实如此,纪阳的迎冬一向是较为隆重的,这也与一个民间故事有关。”薛文朗道。
尚容勾了勾唇:“什么故事?”
“相传上古年间有一将军蚩延在沙场战死,他的妻子连忧不信丈夫死讯,便哭哭追寻,结果蚩延也因不舍妻子不入轮回,灵魂幻化成人,与妻子在纪阳的迎冬这一日团聚。”
薛文朗顿了一顿,微微侧目:“是以迎冬在纪阳不仅是为了顺应自然,怀念故人,也是为了庆祝团圆。”
“原来如此。”
尚容微微颔首,远远望去不远处有一画坛,只待走近了些,却觉得那些画中人容貌虽好,却总觉得少了几分神韵。
“殿下喜欢?”薛文朗察觉到尚容的目光落在画摊上,随即道。
“我随意看看罢了。”
“殿下先走,我随后就来。”
尚容见薛文朗转身,便也不再多问,只往前走去。片刻后,薛文朗便再次跟在尚容身后。
尚容回眸,见他将画板夹在手肘间,右手手持画笔,望着自己亦步亦趋。
“表哥在做什么?”
薛文朗快速落笔,脸颊微微涨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对上尚容的双眸:“我看殿下方才喜欢画,便去画摊上买了画板和画笔,想画一幅画送给殿下。”
言罢,薛文朗将画递到了尚容手中。
尚容低头见画中少女身着与自己一般的蔷薇色镶丝烟罗绮云裙,长发飘然如絮,回眸浅笑眼眸含光。虽是寥寥几笔,却神韵尽显,丝毫不输尚容见过的宫廷画师。
尚容正欲开口,手中画纸便被人夺过。
“殿下,这画倒是不错。”
尚容侧目见魏修洵着一身暗红双面绣白鹤羽长袍,长发半束半散,此时正低头仔细地打量着手中的画纸,嘴角微噙,唇边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尚容心想这还真是巧,自己前脚回绝了魏修洵的邀约,后脚便在接上与其撞了个正着,这下魏修洵肯定少不了揶揄她几句。
一旁的薛文朗一时愣在原地。
可尚容总觉得今日魏修洵似是与以往有些不同。他将画纸递回她手心里,随即上前几步,二人之间的距离被飞速拉近,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尚容分明见他勾了勾唇,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深处却不含分毫笑意,声音低沉。
“原来这便是殿下口中的要紧事?”
尚容本欲开口,却见魏修洵转过身去笑道:“想必这位便是薛府的公子薛文朗吧。”
薛文朗方才目睹了尚容与此人的一番对话,察觉到二人极为熟稔,此时顿了一顿,望着尚容嚅嚅道:“殿下,这位是……”
“晋安侯府三郎君魏修洵。”尚容道。
薛文朗神色一紧,微微欠身:“见过魏三郎君。”
“我无官职在身,薛公子不必如此。”魏修洵双手抱胸,眉眼轻扬,“既然相逢便是缘,我也初来乍到,不知可否请薛公子带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