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过树梢,一阵冷风吹过,山洞里隐隐飘出一阵血腥气,之前洞里还偶尔会传出几声惨叫声,但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山洞里,谢辰扔掉了手里的匕首,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死状惨烈。谢辰身上的粗布麻衣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半,手上更沾满了血。谢辰微微皱了皱眉,手上的血腥气让他很不舒服,他本想在衣服上擦擦,可身上的血迹也不少,擦也擦不干净,谢辰索性就懒得管了。
他在这几个尸体上摸索了一下,从为首的士兵身上摸出了一块南沫军的腰牌。谢辰将这块牌子收了起来,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山洞里的枯草。
大火很快燃烧了起来,迅速蔓延,尸体被大火吞噬,做完这些,谢辰缓步走出了山洞。
黄良和林六小刚才趁乱逃跑了,算下来应该没走多远,地上的脚印踩的乱七八糟,看得出他们跑的时候很慌乱,谢辰很快辨认出了他们逃离的方向,顺着脚印追了过去。
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带血的衣衫更是让谢辰整个人蒙上一种戾气。
林六小和黄良飞快地朝山下跑,刚才在山洞里,文三只短短的挥舞了两下匕首,那其中一位士兵的脑袋就整个飞了出去,面对文三,他们就像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儿。
坊间传闻淮王身受重伤,武功废了大半,论单打独斗根本抵挡不住骁悍的步兵,可如今看来,他的武功不减当年,甚至比之前还要凶悍上好几倍。
果然坊间传闻什么的,都不可信。
黄良一边跑,一边后悔。
林六小跑得比黄良更快,别看他看着身子瘦弱,像是营养不良,可跑起来速度却不慢。两人飞似的在山林里乱窜,生怕被谢辰追上。
但谢辰是何许人也,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赶上了他们。林六小和黄良屏息躲在山林里,连大气都不敢喘,文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断树枝的声音让两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黄良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六小突然对黄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了,良哥”,然后没等黄良反应过来,便猛地把他推了出去。
黄良没料想到林六小居然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他整个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林六小则趁机隐匿进了山林里。
黄良脸色煞白,看着谢辰的身影由远及近,血红的衣衫越来越清晰,黄良颤抖着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对准来人的方向。
“既然能拿起刀,又何必做这样的营生?”谢辰冰冷的声音传来。
死亡的威胁迫在眉睫,黄良在此时竟破天荒的冷静了下来,在看到谢辰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因为他从未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那么浓重的杀气。
“堂堂淮王,自然不懂我们这些底层百姓。”黄良道:“为了活着,我也是逼不得已。”
这话说的让谢辰觉得分外的可笑,那些流亡的难民、沿街乞讨的乞丐或许可以说为了生存迫不得已,可黄良是富甲一方的豪绅,家里有豪宅良田,生意做得更是蒸蒸日上,他一不受冻二不挨饿,这算是哪门子为了生存。
“你是活不下去了才要为南沫卖命吗?”谢辰嘲讽道:“是家人快饿死了,还是穷的揭不开锅了?”
“是为了买官。”黄良答道。
谢辰的脚步倏的顿住了。
黄良苦笑了一下,像谢辰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理解他们的。虽然黄良是富甲一方的富商,酿的酒在京都城也颇受好评,但他无论赚多少钱,都摆脱不了低贱商籍的命。
在西昭,商人不能入仕做官,连他的儿子也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他只能是一个酿酒的商人,就算赚的盆满钵满,依旧要被人踩在脚下。
黄良很向往京都城的繁华,每次去城里都会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京都城的夜晚没有黑夜,是五彩斑斓的彩色,那里的姑娘美,一个普通官爷家的丫鬟,头上戴的钗寰都比灵州富商家的夫人戴的精致。
黄良沉醉于京都城的纸醉金迷,可他却没办法真正的在京都城抬起头。他是低贱的商籍,满脑子只有粗鄙的商贾之道,他不懂得什么诗书礼乐,他的学识甚至比不上青楼妓馆的舞娘。
“你赚的这些钱,就是想给自己买官,摆脱商籍?”谢辰皱眉,买官是新皇上任后实行的新政,为了充盈国库,但凡缴纳一定数额的银子,就能换来一个官职。
“不是给我,是给胥儿。”黄良道:“我如今老大不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胥儿还小,他不能一辈子和我一样,被人看不起,还有他以后的孩子……”
黄良说的是心里话。
谢辰闻言沉默了,商籍是世代的枷锁,就算赚的再多,也依旧登不上大雅之堂。黄良富甲一方,但却依旧低人一等,就算是一个贫穷的小秀才,也能在黄良面前耀武扬威。
黄良有句话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懂他们,无法感同身受。
可即便如此,这也不能成为他出卖西昭的借口。黄良常年混迹于京都,对朝堂局势了解的不少,如果他很早就为南沫卖命了,那很可能卖出去过不少关于西昭朝堂上的情报。
对这一点,黄良倒是很大方的承认了,或许是知道今日必有一死,他也不想再藏着掖着。
他将这些年给南沫传递的情报大致上都告诉了谢辰。谢辰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
黄良在京都城混迹于烟花柳巷,在那里打听到的情报更加的隐秘重要,大到皇室秘闻,小到朝臣恩怨,可以说都是些极难打听的隐秘情报。若这些全部流入了南沫,那南沫对西昭局势了解的恐怕比他预想的还要多。
“最后一个问题——”谢辰冷冷道,这个问题也是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问:“三年前,在西昭与南沫最后一次交战之后,你可曾给南沫泄露过一个叫黎渊的人的行踪?”
黄良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这个名字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即便是在噩梦中,他也不敢再想起这个人。
“没……没有。”黄良喉咙沙哑。
“我再问一遍,你究竟听没听过黎渊这个名字——”谢辰走近了一步,一字一句地逼问道:“或者说,你认识黎渊吗?”
黄良的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的抠住了地面,他心里紧张的要命,即便给谢辰交待了自己为南沫卖命的事实,也没有让他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
“没有,我、我不认识他。”
黄良不敢直视谢辰的眼睛,但仍旧一口咬定,自己并不认识黎渊。
谢辰的眼眸直直的盯着他,半眯着没有说话,谢辰在审视别人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眸十分深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就像是深渊一样难以捉摸。
短短的片刻,让黄良紧张的几乎晕厥。谢辰盯了他半晌,过了许久才默默的直起身,黄良的呼吸几乎停滞了,直到谢辰再次开口讲话,他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也罢,这件事我自会调查。”谢辰没有再逼问黄良。
眼下该问的都问完了,现在也该有个了结了。谢辰从腰间拔出了匕首,朝黄良缓步走去。他出手一向干净利落,出于对黄良的几分同情,他决定干脆一点,给他留个全尸。
可就在谢辰准备落刀的时候,他的整个右臂突然僵住无法动弹。谢辰觉得不对劲,皱着眉使了使劲,手臂还是无法动弹。
手腕处传来针刺一样的感觉,谢辰注意到,那是之前范小晓身上系着的红绳。
不知为何,这股红绳像是在阻挠他杀人一样,紧紧的勒住了他。谢辰努力的把刀往前推出一寸,那红绳带来的针刺感觉就更深一分。
谢辰:“……………………”
黄良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没想到等了半天,自己的脑袋好像还完整无缺的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小心翼翼的睁大眼,就看见谢辰用一种诡异的姿势站着,匕首的刀锋几乎划破了他脖颈上的动脉,可却没有再往前一寸。
“王爷这是……不杀我了?”黄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谢辰被这股不知名的力量控制住动弹不得,右臂僵着动不了,往前推不动,只能往后缩。谢辰咬着牙,鼓着劲又往前试了试,还是动不了。
“王爷?”黄良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谢辰憋着劲和这股力量斗争了一会,最后无奈还是败下阵来。他微微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把匕首重新收回放在了腰间。
“看在黄胥的面子上,我姑且放你一马。今日之事,你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也不许说出我的行踪。”
黄良没想到自己能在谢辰手里捡回一条命,惊讶之余更是激动的无以言表,他跪地感谢谢辰的不杀之恩,并保证自己今后绝不会再和南沫之间有半分往来。
望着黄良匆匆离去的背影,谢辰无奈的叹了口气。若在以前,黄良定然不可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与其让活人保守秘密,不如让他死了更放心。
可今日,手腕处的红绳却阻止他杀了黄良。那股针刺的感觉分外的真实,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震击着他的灵魂一样。
是范小晓的搞的鬼吗?谢辰不明白,又或许是他心中仅存的一丝良善让他心软了,在曲米村待了这么多年,对这里的每一个人谢辰都很熟悉。
每日黄良来接黄胥下学的场景他都记得,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黄良都会在屋檐下等着黄胥放学。
或许放他一马这个决定,也不算坏。
谢辰这么跟自己说道。
手腕处又传来了不一样的感觉,这一次是一种很温暖的触感,像是被包裹进了棉花一样。谢辰试着解下红绳,可这绳子却纹丝不动。
红绳指引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谢辰微微叹了口气,跟着红绳的指引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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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小鬼火把他放在了林中小溪边的一块石头上。范小晓醒来后第一时间唤的就是谢辰的名字,可他身边却空空如也。
“谢辰呢?”范小晓着急的问小鬼火。
“不知道,可能还在……处理事情吧。”小鬼火原本想说“杀人”,但还是换了个说法。
范小晓挣扎着就要回去。
“小晓,你冷静点,那可是谢辰,你知道他以前都做过什么事情吗?”小鬼火气急败坏的阻止范小晓:“我若知道祭司占卜出来的灾星是他,一定不会让你接下这个任务的。”
范小晓听出了小鬼火话里有话:“你认识谢辰?”
“认识谈不上,但地府里的鬼差,或多或少都知道他。”小鬼火闷声回答道。
范小晓是新人鬼差,但是小鬼火却已经在地府燃烧几千年了。自从谢辰带兵以来,地府便没有过安生的日子,每日的亡灵像是喷涌的泉水一样,源源不断涌入忘川河中。
“谢辰虽然被西昭奉为战神,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他生平做过最残忍的事有两件,一件就是宛城屠城,不仅有守城的兵,还有全城的百姓,老弱妇孺一个不留,杀了近九万人。”
“另一件就是斩首了南沫降卒二十余万,杀了整整一个月,头颅堆积如山——”
小鬼火顿了顿,他默默的看了一眼范小晓,之前谢辰杀了几个南沫士兵,范小晓就受不了了,现在听到这么骇人听闻的事,也不知道他承不承受得住。
“小晓,净化灾星,至少需要对方内心有一丝良善尚存。可谢辰呢?”
小鬼火低声道:“他是个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