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赐婚
养心殿内,天子徐乾之正与当朝宰相沈北綮对弈。棋局上黑子谋阵布局,步步逼夺白子生存空间。
徐乾之略低眉看向沈北綮:“沈卿输了。”
沈北綮放下手中的白子,摇头笑道:“陛下棋艺天下无人能敌,臣甘拜下风。”
“沈卿分明是分心到别处去了。”
徐乾之也笑,棋局已经暂停他却继续落下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正中格线。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听说雍墨和雍启都向丞相府大小姐求了亲,这桩婚事沈卿要怎么定夺呢?”
当朝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帝王的四皇子徐雍墨和七皇子徐雍启,都向丞相府嫡女沈阁瑶求了亲。
皇位争夺战眼见已然打响,这种事沈北綮怎么敢私自定夺,他连忙回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自为小女许配婚事,此次觐见也是想请陛下定夺此事。”
徐乾之还在往棋盘上下黑子,他挑眉,道:“那令爱更倾心哪位皇子,雍墨还是雍启?”
是在试探沈北綮更看好哪位皇子。徐乾之今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答,沈北綮笑笑,“四皇子文采出众、体恤百姓,七皇子战功赫赫、谋略当长,依臣看,小女阁瑶嫁了哪位皇子都是天大的喜事。”
徐乾之略蹙眉,显然不满沈北綮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冷冷扫了眼沈北綮,“既然丞相都说好,那便都嫁。”
“什么?”
徐乾之下完坛中黑子后,将棋盘上的白子尽数吞下。他开口道:“我听闻丞相府还有个二小姐沈阁乔,不如她去嫁了雍启,沈阁瑶就赐婚给四皇子雍墨吧。”
沈北綮脸上的浅笑当场僵住,他难得有些慌乱地摇头,“陛下,阁乔养在闺中别无所长,又只是个庶女身份,如何嫁得七皇子,只怕是辱了陛下圣恩。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七皇子还是让他另觅良妻的好。”
徐乾之扫了眼沈北綮,又笑,这回笑声响亮。他道:“沈卿这是什么话,我看你不是觉得沈阁乔配不上赐婚,只是舍不得她,不想她卷进皇子纷争中来,是吧?”
沈北綮错愕,抬眼看向徐乾之,而徐乾之毫不避讳眼里的得意——他知道自己拿捏住了沈北綮的命脉。
徐乾之接着开口:“丞相府二小姐沈阁乔,从来不参与宫中或京都贵女公子间的聚会,对外说是其貌不扬、性格孤僻,实际上长相出众、惊才绝艳,上回丞相递上来关于南疆时局的谏书,便有不少出自沈阁乔的手笔吧?”
他顿了顿,了然于胸地开口:“丞相只是爱女之心尤切,怕她露面张扬被人算计,朕说得没错吧?”
沈北綮抿唇,眼眸神采失了半分,他点头,“是。”
“臣除了期冀陛下安康、期冀国泰民安外,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阁乔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其他别无所求。”
沈北綮从榻上下去,跪在地上对徐乾之重重行了个叩首礼,“还望陛下看在臣辅佐多年有功的份上,圆臣这个小小的心愿。请陛下收回对阁乔的赐婚!”
“爱卿这是做什么?”
徐乾之虚虚叹了口气,他下榻将沈北綮从地上扶起,“雍启会是个良配,相信不会辜负另爱的。”
他又说:“你说想看朕龙体安康、天下顺遂,但这皇位候选人的事不定,朕如何安康、天下怎么太平?”
沈北綮还欲开口请求,徐乾之先对他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喙,“此事朕心意已决,爱卿无需多言。朕有些乏了,你还是先退下,回府好好准备二位千金的出嫁之事吧。”
圣命已下,如何可违?
沈北綮胸中万般说不出的酸涩与无奈,还是只能再度叩首,道了句“是”便从养心殿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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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一旨赐婚,朝廷和市野间都如炸开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皇位候选人竞争从来暗流涌动得激烈,朝中许多大臣暗自站好了立场,如今一旨赐婚将此事搬上台面。
以婚事见,四皇子足足压了七皇子一大头,自然看得出圣上更喜爱哪位皇子。
于是朝中势力大有重组态势。
同时四皇子善文,七皇子强武。文人墨客间也悄悄揣度,圣上此道旨意,是否暗示了未来朝野重文轻武的倾向?
一时之间,上至丞相尚书,下至乡野村夫,无不热切议论赐婚之事。
外面言语纷纷,丞相府邸内,话题主人公沈阁乔却睡得香甜。
拔步床榻之上,少女着一件青缎掐牙中衣散散侧卧,蚕丝被褥半截垂落在地上,堪堪露出一小段白-嫩光洁的小腿和脚踝。如墨的长发披散,遮了小半张瓷白的脸。少女五官精巧漂亮,敛着的睫毛匝密,腮凝新荔、肌骨莹润。她睡得恬静乖巧,哪怕已是晡时,也让人不忍打搅她的沉睡。
婢女青碧倒是冲进房内,毫不客气地掀了沈阁乔的被褥。
“哎呦我的小姐,你怎么还睡着,醒醒吧你!外面天都快塌下来,你的小命都要不保了,怎么你还睡得跟死猪一样沉!”
沈阁乔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眼饧骨软,一双杏眼蒙了层湿漉漉的雾气。她有些懵地“啊”了声,“出什么事了。”
青碧把皇上的赐婚和外面的传言跟沈阁乔细说,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忿忿不平地一拍桌子。
“他们竟谣传说小姐长得其貌不扬,脾气暴躁受尽冷落,和大小姐是云泥之别。还说小姐配不上七皇子,嫁过去肯定受尽折辱、指不定小命不保。”
“小姐怎么就比不上大小姐、怎么就配不上那个什么七皇子了,我们小姐天下第一好!外面这么说岂不是让七皇子对你更有成见,也不知道是谁放的消息,太气人了!”
青碧气得脸都涨红了,沈阁乔倒像在听一件事不关己的八卦,还有闲心伸手捏青碧气鼓鼓的脸颊。
“你好像一只小青蛙哦。”
“小姐!”
青碧又气又着急,“你知道自己嫁的是谁吗,七皇子啊!”
“七皇子怎么啦?”
青碧给她家疏于交际、只爱窝在房内看各式各样书的小姐科普:
“七皇子徐雍启,十三岁只身赴塞北,十五岁便屠了北边匈奴一座城,十七岁让曾经得罪过他的两个朝中重臣锒铛入狱,听说还养了一批自己的暗卫,杀人如麻、暴戾冷情。”
她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七皇子和四皇子都求娶大小姐,圣上却只应了四皇子。京都那么多重臣嫡女,这婚事偏偏落到小姐头上。也不知道七皇子会不会把气撒到小姐你身上。”
“小姐从小就没什么心眼,等到了七王府更是无依无靠的孤身一人,到时怎么办啊。”青碧眉头都快皱成一个“青”字,“我都快担心死了,小姐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沈阁乔点点头,“我听进去了,你说我缺心眼。”
青碧:“……”
她现在是真怀疑她家小姐缺心眼了!
眼见青碧神色是真的担忧,沈阁乔捏了捏她的脸,笑容浅浅,“好啦,圣上旨意已下,我们再担心也不过是徒添烦恼。既来之只能安之。”
“再说你所闻七皇子的消息不过都是传言,我在传言里还是个嚣张跋扈的无盐女呢。”沈阁乔朝青碧眨眨眼,卷翘睫毛微微翕动便撩拨人心弦,“你觉得我是吗?”
“当然不是,我们小姐天下第一美人!”青碧大声夸赞。
她说的是实话,依青碧看,要不是沈阁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绝对要落在沈阁乔头上。
只希望那位七皇子,好歹能看在小姐生得这般漂亮的份上,对她好一点。
脸颊肉被沈阁乔捏着,青碧也不甘示弱地伸手捏回去,“小姐,你别捏我的脸了,我的脸就是被你捏胖的!”
沈阁乔嘻嘻笑笑,“就捏就捏!”
“那我要挠你痒了哦!”
“……”
闺房内少女打闹的笑声悦耳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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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走进一个人却打破玩闹的氛围。
沈阁瑶着一身浅粉百蝶穿花裙,腰间悬一块水绿和田玉佩,身量苗条,气质温婉动人。不过她脸上挂着的浅笑在看到青碧动作后陡然消失,厉声斥责道:“放肆!青碧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没大没小没点规矩,你就是这么伺候你家小姐的?!”
沈阁瑶又侧头看向沈阁乔,眸色深沉几分,表情露着不满。
“妹妹也是,一个婢女要骑到你头上来了,你都不好好管教。你这样子怎么好好伺候七皇子呢?”
一贯散漫的沈阁乔闻言登时就生气了,她挺了挺脊背,张开手臂将被青碧挡在身后,“青碧和我从小一块长大,我待她好一点是应当的,这个不必姐姐多言。”
骂她可以,骂青碧,不行。
她对上沈阁瑶的眼睛,询问:“姐姐过来有事吗?”
她和沈阁瑶一向没什么交集,她做她的京都第一美人,她窝她的房间。一年下来两人的话不会超过三句,眼下却莫名其妙跑到她房里来。
沈阁瑶闻言优雅落坐檀木椅,扫了眼沈阁乔精致漂亮的脸,在心里不屑地“嗤”了声,脸上则难掩得意神采。
“过几日我们姐妹俩就要一同出嫁,我自然来看看你,也顺道劝慰你一下,妹妹不要太难过了。”
沈阁乔“啊”了声,“我为什么要难过?”
沈阁瑶被沈阁乔的回话噎了噎,她提醒道:“妹妹嫁的可是七皇子。”
“是啊。”沈阁乔点头,她回忆了下青碧同她说过的话以及沈北綮书房里的文书,不紧不慢地说,“那个十五岁立下战功,十七岁培养自己势力,第一个被册封王爵的七皇子。”
旁边青碧听得差点被惊掉下巴。
她记得她家小姐最不服女德,说“三从四德”全他娘是那帮当权男人放的狗屁。怎么眼下还没嫁到王府里去,倒已经把七皇子吹上天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沈阁乔说的好像也没错?
都说七皇子杀人盈野,手段狠辣,但那些成就确实存在。战功是真的,爵位是真的,一道军令能调动数万将士也是真的。
沈阁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说,“妹妹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既然妹妹如此看好七皇子,想必七皇子虽然想娶的不是妹妹,也会被妹妹的一片真心打动。”
“至于那些说七皇子为人的,妹妹也不要过于担心,相信七皇子看在父亲的份上,也不会对你过分苛刻。”
“……”
妹妹来、妹妹去,姐姐长、姐姐短。
沈阁乔听得都困了,她小小打了个哈欠,不想跟沈阁瑶接着掰扯。于是当即非常配合地顺着沈阁瑶的话茬,“好的姐姐,明白了姐姐,谢谢姐姐的悉心教诲,我会谨记在心的。”
“已经快要到酉时了,请问姐姐我可以去吃饭了吗,我饿了。”
“……”
明明是沈阁乔服了软,沈阁瑶却一点称心如意的感觉也没有。她咬了咬牙,“是姐姐不好,拉着妹妹说了这么许久。”
不过沈阁乔的话倒是正中她下怀,沈阁瑶眸色更深,她道:
“确是用膳的时辰了,我知道妹妹贪嘴,最爱醉香楼的膏蟹,所以已经帮妹妹在醉香楼订好了雅阁。妹妹可愿去?”
青碧很警觉地抬眼看向沈阁瑶,而后拉拉沈阁乔的衣袖,沈阁乔却无所觉似的,甚至眼眸晶亮几分。
她问:“真的吗,饭钱是都记在姐姐账上吗?”
沈阁瑶扫了眼沈阁乔,在心里嗤笑一声。
比她漂亮有什么用,受父亲疼爱又有什么用?这样没点心眼、蠢钝如猪,嫁到七王府也只有被弄死的份。
她笑,“自然是我请妹妹吃饭,妹妹可不要辜负了姐姐的好意哦。”
“一定一定。”沈阁乔点头如捣蒜,想想醉香楼的膏蟹,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沈阁瑶见沈阁乔没出息的样,又在心里嗤笑一声,而后掐着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