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赛马
马场。
沈阁乔换了身玉白骑装,整个人干净利落又不失娇俏。太阳铺下无数灿金光线。沈阁乔发丝在发光,一双杏眼浸溺在光里,像是浅褐色的琥珀。
徐雍启被她眼里滴落的松脂掩埋,封印进那一片流光溢彩里。他有片刻失神。
“你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
沈阁乔牵着赤兔走来,左手在徐雍启眼前晃了晃,右手则轻抚赤兔的鬃毛。
有段时日没来看赤兔,它被徐雍启养得匀称结实。一身枣骝皮毛油光发亮,棕褐长鬃根根彰显赤兔的骄傲。奔跑时四蹄腾空,似风又如电。
只不过心气也长了些,马头瞥向一旁不理沈阁乔。
沈阁乔贴近赤兔软声哄它,但赤兔一点不理睬。沈阁乔有些为难,侧头看向害她忙进忙出跑高府的徐雍启,“赤兔不高兴理我了。”
徐雍启站在离沈阁乔不远处,一身玄色长袍,如松般伫立,站在那便自有一番破刃气势。他闻声抬眼看向赤兔,那马轻抖高傲的头颅,一人一马视线撞上,气氛莫名有些紧张。
沈阁乔提醒徐雍启,“赤兔它脾气很烈,你离它远些,我怕它伤了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赤兔欢快地“哒哒”小跑两步,凑过去跟徐雍启贴贴。
沈阁乔:“……”
她一双小鹿的眼立刻写上不高兴,瞪向徐雍启的方向,“还说替我养马,你分明就是想把我的赤兔拐走。”
沈阁乔看向上扬头颅的赤兔有些恨铁不成钢,走过去抬手拍拍马面,“没良心的,从前我去马场回回都骑的你,这才几日不见你就另认主人了?”
徐雍启笑而不语。
徐雍明凑过来说话,“嫂子,你这可冤枉七哥了,那些马儿也不知怎的,一见到他就跟他亲。再烈的马到了七哥跟前,也听话得不得了。”
“我怀疑七哥上辈子就是匹马。”
沈阁乔“噗嗤”笑了声。心里的不平衡消了些。
徐雍启则侧头睇了眼徐雍明,“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跟来的嘛,这两日的任务我连夜完成了,要跟七哥你汇报下情况。”徐雍明对于徐雍启“见色忘友”的行径摇头斥责,“七哥你这样不行,不能有了嫂子就忘了……”
耳边突然有马的嘶鸣声,马蹄载人轻巧踏地,奔驰的速度极快。随后又“吁——”的一声叫停。
欧阳千黎骑在马上,一身赤红潇洒的骑马装,结鬟于顶显少女娇俏的发式,在欧阳千黎身上却显得格外英气。
徐雍明仰头,表情疑惑,“你怎么在这里,这片马场不是我七哥的?”
“你七哥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欧阳千黎下颌略扬,语气骄傲。
“我替我七哥问问不行啊?”徐雍明回嘴过去,“你这女人,说话怎么总是夹枪带棒的。难怪……”
徐雍启抬手,阻止徐雍明往下说后半句,他神色淡淡,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沈阁乔的方向挪了几步,大半个身形挡在沈阁乔跟前。他问:“有事找我?”
欧阳千黎点头,而后将目光落在沈阁乔身上。
沈阁乔一身玉白骑马装,整个人潇洒利落宛如少年郎,与方才堂室内又哭又闹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欧阳千黎不答徐雍启的话,转而问沈阁乔:“你会骑马吗?”
沈阁乔和徐雍启对了个眼神,她点头,“会。”
“哦,那你跟我比试比试。”欧阳千黎执起手中马鞭,在马臀右侧利落一甩。马便飞奔出去,只剩她的声音回荡原地,“赢了我,我手下管着的那些兵让给你们;输了的话,翰祁王得答应我件事。”
也不管徐雍启和沈阁乔是否答应。
徐雍明气得在原地大喊,恨不得自己牵匹马过来和欧阳千黎比试。他喊道:“你的马术水平在男子里也能排得上名号,跟我嫂子比试,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沈阁乔却轻巧一笑,脚踏马镫利落翻身上马,一双杏眼璀璨张扬,眸里有星子亮彩得好似能溅出来。她也一挥马鞭,纵马而去。
只留一句,“放心,不会输的。”
徐雍明看看只留潇洒背影的沈阁乔,又看看徐雍启,挠了挠头,“嫂子这是在说大话,还是她真的很行啊?要是比输了怎么办?”
徐雍启只笑,转身要去篷子底下坐着喝茶,脸上无一点担忧神色。他悠悠道:“不知道,但小乔看起来蛮高兴,输赢便没什么所谓。”
徐雍明:“……”
他犯这个贱跟过来做什么?
-
当然是过来商议泸景瘟疫和南疆细作的事。
徐雍明告诉徐雍启:“这两日我尽力去查了,但京都里那南疆细作怕有些起疑,这些时日都没有动静。”
徐雍启点头,“那便是时候放高奇志回府了。明日放他回府,你仔细盯着点动静,尤其是进出京都的水路,看看有无可疑人员。”
“好。”徐雍明又问,“泸景的瘟疫病害,卞扶先生有研究出什么来吗?”
“确是南疆的一种蛊毒,此种蛊毒可以借由呼吸道和粪土传播,传染性很强。断然不能让蛊毒从泸景一路传到中原甚至京都。”徐雍启眉峰略蹙,“卞扶还未研究出解决的药方。”
“上次嫂子给的那几本书卷有用吗?”
“有用。”徐雍启抿了口茶,“不过她那些书许多只有上卷,如果能从南疆细作身上套到些南疆病理草药的书,对于研制药方大有用处。”
“我知道了七哥,之后的搜查里我会格外关注。”
“好。”
徐雍明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七哥,有一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徐雍启抿着茶盏,散散注视不远处纵情赛马的二人,闻声侧头看向徐雍明,“你说便是。”
“就是,过两日你要不要同我去绿绮坊看看,我在那碰到个姑娘……嗯…很是特别,七哥你会感兴趣的。”
徐雍启淡淡看他一眼,“怎么个特别法?”
徐雍明:“她长得很像瑛妃娘娘。”
徐雍启指尖略顿,“有查到她的来路吗?”
“还没有,我那日只匆匆见了面,当时差点以为瑛妃娘娘从画像里出来了。”
徐雍启眉峰微拧,鸦黑的眼睫半敛,“此事我亲自去查,你先专心查南疆细作的事。”
“好。”
-
徐雍明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骏马嘶鸣声,伴随着马匹轰然倒地的一声巨响。
定睛看去,欧阳千黎因着奔驰的力道,整个人要向前飞出去。
电光火石间,沈阁乔探出身子去抓欧阳千黎,整个人要跟着一起飞出去。
幸而左手在身子掉下马前,她如抓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马鞍,右手则抓住了欧阳千黎的手腕。
但沈阁乔的力气太小,右手拉着一个人的重量,左手根本无力支撑。
于是沈阁乔也从马上滚下,和欧阳千黎肉贴着肉整个人在草场上滚过好几圈才停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
徐雍明还瞠目结舌间,徐雍启已驾上一旁栓着的马,飞速赶过去。
但动作再快也难以超越那段距离。
徐雍启飞速赶到时,沈阁乔已经从马上掉下。不过幸得徐雍启搭手,沈阁乔和欧阳千黎才没一下子撞到树干上。
沈阁乔基于本能动作完成的搭救,一切停下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看到身旁徐雍启时整个人更恍惚了。
她望向徐雍启,开口第一句话是,“咦,你刚不是在那篷下坐着吗,你是飞过来的吗?”
然后疼痛一下子上来,不知磕到了哪里的骨头,也有好些地方擦破了皮,全身上下火-辣辣得疼。沈阁乔想查看自己的伤势,一边呜咽出声,“痛死我了!”
“还知道痛,你扑过去拉她做什么,欧阳千黎什么身手你什么身手?”
徐雍启表情阴沉,左手一把扣住沈阁乔双手手腕,阻止她动弹。
他的力道好大,眉峰紧蹙,就连呼吸也变得凝重几分,好似受伤的那人是他。
成婚后沈阁乔没见过这样情绪的徐雍启,连垂着的眼都凌厉得骇人,太阳穴处有青筋暴起。她低头,徐雍启右手在她关节处仔细检查,从十三岁便开始上阵杀敌的人,此刻指尖却似有些微颤。
不知是极速飞奔过来让他气息不稳,还是颤动的幅度暴露了他看见沈阁乔摔下马那一瞬的惊慌和担忧。
他好像,很担心她。
沈阁乔舔了舔下唇,仰头看徐雍启,“我其实没事……嘶痛痛痛,你别碰那里!”
徐雍启手上动作放轻了些,他没好气的,“这叫没事?”
“我这不是助人为乐阿弥陀佛嘛,”沈阁乔缩了缩脑袋,“我知道错了,你轻些上药嘛。”
徐雍启拿沈阁乔没辙,在外人面前掀掀眼皮就让人两股战战的翰祁王,到了沈阁乔跟前只能佯装凶恶地瞪她一眼。
“别乱动,骨头错位了我可不管。”
沈阁乔乖乖不动。
同样受了伤的欧阳千黎,则根本不敢乱动。
毕竟是她找沈阁乔赛的马,沈阁乔也是因为想要救她而摔下马。
欧阳千黎随欧阳将军去过塞北,见识过徐雍启执长枪杀人的模样。
冷锐长枪直直刺入敌人胸膛,鲜血溅到徐雍启脸上。他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往里扣几分后将入骨的长枪利落拔出,转身又刺入下一个人的胸膛。
欧阳千黎思及过往所见,不由竖起一身寒毛。她抿唇,看向沈阁乔,“王妃,实在对不住啊,都是我的问题,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沈阁乔却略歪脑袋,有些疑惑地看她,“你和我说什么抱歉,不是那马有问题么?”
此时徐雍明带着马场疡医匆匆赶到,沈阁乔的伤已由徐雍启处理好了大半。
因而她朝疡医摆摆手,“先给欧阳小姐处理吧,她伤得比我重。”
欧阳千黎更不好意思,还要给沈阁乔和徐雍启道歉时,徐雍启深长目光顿在不远处暴毙的马匹上一瞬,侧目看欧阳千黎。
“知道谁动过你的马吗?”
“想也知道是谁,王八蛋的!”欧阳千黎恨恨开口,“我说徐雍敬那狗崽子最近怎么老想约我骑马,原来是为这打算!”
“怎么说?”
欧阳千黎道:“还能怎么,惦记我爹那点兵权,徐雍墨被我回绝了还不甘心,就想让徐雍敬娶我。因我不可能待字闺中等着徐雍敬及冠,便想着把我弄伤。如此正好等我伤好了和徐雍敬结亲。”
她“呸”了声,“狗日的玩意,自己没本事就想着往女人身上下手,等我伤好了非把他打折了不可!”
“不必等那么久,”徐雍启掀了掀眼皮,眉尾处的伤痕张扬狠戾,他冷声开口,“冬至父皇会组织围猎,那时让徐雍敬也尝尝坠马滋味好了。”
他语气太锐利凛然,欧阳千黎和徐雍明登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欧阳千黎还“嘶”了声——不过她是因为,过来看伤的疡医平日都给男人看伤,下手太没个轻重,连跌倒损伤惯了的欧阳千黎都龇牙咧嘴。
一旁徐雍明从疡医手里夺了膏药,和疡医说话语气不是很善。“她虽皮糙肉厚了些,但也到底是女孩子,你不会弄我来。“
“怎么说话,你才皮糙肉厚!”
沈阁乔倚在旁边八卦地挑眉笑笑,又凑脑袋过去兴致勃勃地问询:“围猎?我能去吗?”
“按理可以带亲眷。”徐雍启还因沈阁乔莽撞地搭救而不高兴,睇她一眼,“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带伤骑马的。”
“离冬至这不还有些时日,你方才检查了说没骨折,那我养好伤便可以去吗?”
徐雍启垂眼看她,“不行,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到了围场遭人暗算怎么办?”
沈阁乔眨眨眼,拉上徐雍启的衣袖朝他撒娇,“那你便教我功夫嘛,反正你身手这么好!”
她讨好性地开口撒娇,声线软绵绵地拉长,显得格外娇俏。徐雍启眸色略深,他垂眸去看沈阁乔,“你先答应我,下回不要想也不想就搭救旁人,你的安全最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
沈阁乔吐吐舌头。
-
徐雍启先带着沈阁乔回府,欧阳千黎伤得比沈阁乔重,徐雍明和疡医还在仔细给欧阳千黎处理伤口——
虽然基本上是徐雍明在弄,疡医只负责指挥。
黄昏时分,马场上太阳逐渐坠下,灿金的光影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只剩玫瑰色的云还大片大片笼着天空。
光影温柔,连带平时针尖对麦芒的徐雍明好像也变得柔和起来。
徐雍明抬眼问她:“你今日来找我七哥是做什么事?”
欧阳千黎有些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本想着我成全他和翰祁王妃,总该提点条件,让他给我找个夫婿速速成婚,免得我天天被我爹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算计。”
她叹了口气,“现在是我欠徐雍启一个人情了,他那王妃也太勇敢了,今日若不是她,我真得骨折到明年徐雍敬及冠。难怪徐雍启那样喜欢她。”
徐雍明此刻重点却不在徐雍启和沈阁乔的感情上,他替她包扎的手指尖略顿。
“你就让我七哥给你随便找找?”
“那不然?”欧阳千黎拱了拱鼻子,“你七哥好歹比徐雍墨靠谱些,让他算计我比徐雍墨算计我好多了。”
徐雍明看她,眼神有些许复杂,“那可是你的后半辈子。万一我七哥看走眼,或者真给你随便找了个呢?”
欧阳千黎嗤笑声,挑眉看向徐雍明,“那你说怎么办,你娶我?”
她是开玩笑顺嘴一说。
却见眼前人眼眸略沉,神色相较平时和她插科打诨的模样难得有些认真起来。
徐雍明点头,“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