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迦重新打理好仪容便紧赶慢赶去了谢老夫人那里,本想着定是少不了一顿训责,可好巧不巧谢祈昀也在。
谢老夫人见她过来,开口便是讥讽,“有些人啊,一入了宫便跟回了家似的,我这老婆婆想见个人可真是难啊。”
一旁正好坐着百安伯爵家的夫人,睨了一眼沈南迦,应和道:“表现的那么殷勤,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家皇族宗亲夫人呢。”
百安伯爵夫人向来和谢老夫人亲近,凡是有什么宴会,她俩必定是要坐在一起唠唠东家说说西家的。
沈南迦端着手向前,歉身道:“儿媳身体不适,便去偏殿歇息了一会,特此来迟,还请母亲恕罪。”
谢老夫人吊着嗓子,和蒋依媛如出一辙的做作,“哟,老身哪敢生国公女的气啊,如今可是在宫里待过的人,连长公主都对你青眼相加,怕是连这侯府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沈南迦低着头咬紧牙关,又是这般说辞,前世的她就是在这样的说辞之下逐渐与家中断了来往的。
一旁的百安伯爵夫人还在添油加醋,“那是,侯府算什么,当然只有王公贵族才入得了您家这位的眼啊。”
“伯爵夫人,”沈南迦冷声打断,“我与你是同辈,甚至高你一阶,如今你见到我,不行礼便罢,反倒是摆出这样一副长辈模样,莫非是要逆了规矩不成?更何况我家侯爷还在这坐着呢,你句句讽刺,是在以伯爵身份挑衅侯爵吗?”
百安伯爵夫人被说的一时间接不上话来,气红了脸,拍桌而起,“你……”
没等她出口谩骂,谢祈昀先出声打断,“好了。”
“伯爵夫人,我母亲与你交好不代表着侯爵与伯爵平级,南迦是我夫人,平津侯夫人,还是希望你注意讲话的礼仪规矩。”
谢祈昀语气严肃,就连谢老夫人都讶异了片刻。
百安伯爵夫人此刻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看戏不成反被羞辱,更没想到谢老夫人竟是连一句话都没帮她说。
说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上赶着费的什么好心替她打抱不平。
“是,侯爷夫人,”她不情不愿的补全了礼数,“妾身先行告退。”
说罢甩着衣袖走了。
谢老夫人是逢人做戏的老手了,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又是一副慈母模样转移话题问谢祈昀,“媛儿呢?怎么不见她陪在你身边?”
一提起蒋依媛,谢祈昀便沉了脸,想起她让自己丢面子的事情很是不悦,连带着对谢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想起沈南迦当时的提醒,反倒是对她温和起来,抬手示意她起身。
“南迦,过来。”
他拉过沈南迦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这才会母亲的话:“她身子不爽,儿子便让人送她回府了。”
谢老夫人留意到谢祈昀的神情,又听他的语气中略带烦躁,便猜到大约是出了什么事,心下明了也不再提起蒋依媛。
只是谢老夫人没想到,自打沈南迦小产之后,不过短短一月有余,她竟然就这样又重新拢回了谢祈昀的心,让人难以置信,也心生危机。
有了谢祈昀的短暂维护,谢老夫人除了一些言辞上的刁难之外并没有再找沈南迦的麻烦,三人趁着午后阳光和煦,在御花园里多逛了逛,表面看上去,倒真是有一副家庭和睦,其乐融融的盛景。
落日的余晖一过,天色便渐渐暗了,游园的众人皆前往更衣休息,等待着夜幕降临后的夜宴。
沈南迦又寻着小路在花园里逛了逛,怀念着幼时的喜乐,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撞上了什么人。
借着刚升起的月光,她看清了相撞之人的面容,“二哥哥?你怎的会在这里?”
宫中宴会,国公府自是少不了被邀约,大嫂嫂有喜大哥哥在家中陪护,父亲素来不喜宴饮,都是母亲出面打点,二哥哥就算不陪伴母亲,也应当是和一些军中友人在吃酒耍乐才是。
沈西炀看起来神色慌忙,眉目纠结在一起,染着重重的担忧。
定睛看清眼前的人是沈南迦,开口便问:“你怎的不在休息的偏殿,在此处做什么?”
“只是出来散散步,二哥哥是特意来寻我的?”
沈西炀点头,“你近日可是还在喝那些药?”
被这样突然询问,沈南迦有点没反应过来,先是点头如实回答,片刻注意到沈西炀的神情不好,才想起来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西炀紧蹙着的眉心未有舒展,犹疑不答,只是说:“别再喝了,碰都不要再碰。也别再吃谢祈昀找来的郎中开的任何药。”
既然沈西炀已经指名道姓的说了谢祈昀,沈南迦自然也猜到了些什么,“那些药都有问题?”
沈西炀犹豫了很久,转头对身后跟着的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闻言一溜烟跑没了人,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圈四周,面色凝重的拉过沈南迦,“这里不方便讲,跟我来。”
沈南迦跟着沈西炀到了一处假山附近,四下无人,植被茂密,连月光都甚少透进来几分。
没过多久,刚才离开的小厮也回来了,手里拎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那人被粗暴的丢在地上,衣衫不整,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沈南迦凑上前费了半天力气才堪堪认出这人。
“这不是许郎中。”
正是日常为她请脉看诊的那位郎中。
沈南迦满眼疑惑地看向沈西炀,沈西炀揣臂抱胸,平日总是笑嘻嘻的脸冷着,她知道哥哥这是生气了,还不是一般的气。
“你叫他自己说。”
小厮得令摘了许郎中口中的布团。
许郎中得以喘息,匍匐着便在沈南迦脚边以头抢地,“夫人,不关草民的事啊,都是侯爷让我这么做的,都是侯爷指使我做的啊。”
沈南迦心下一紧,“指使你做什么了?”
“是侯爷让我把夫人的安胎药换成了堕胎药,侯爷特意叮嘱夫人身体强健,药量也要大些,为了不被人察觉,原本是要长期服用药性慢慢渗入,等到月份大了再小产,草民也没想到只是喝了五日夫人身体便有了反应,加上当日遭到冲撞受气,夫人的性命都差点保不住啊。”
许郎中一次比一次撞得凶,已是满头的鲜血也不敢有停顿,“也是侯爷吩咐把日常给夫人补身子的药物中多加了几味郁金和夜交藤。”
一句堕胎药,让沈南迦顿时间觉得后脑一沉如遭重击,耳边也持续出现了巨大的嗡鸣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谢祈昀对失去骨肉的反应那么冷淡,原本她以为谢祈昀是因为宠爱蒋依媛才不做重罚,原来,原来,那就是个幌子啊。
上一世她为此记恨了一辈子,却不曾想真正的凶手就睡在自己的枕边。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魔窟,听着周围的魑魅魍魉一遍遍的对她说。
“是你自己保护不了你的孩子。”
“生不出孩子的人,有什么脸面再待在我们平津侯府。”
“南迦,我既然给了你正室的地位,你自然也是要做到正室的贤惠,只是纳个妾而已,何况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
“你膝下无子,侯府的事情自然交由媛儿打理,你成日这般多思多虑,还是好好在院中修养吧。”
“今日你就去祠堂好好思过,在祖宗面前好好忏悔你的罪过,为什么不能为我谢家绵延子嗣。”
“嫁进侯府这么多年了肚子都没什么动静,侯府没休了她已经很给国公府面子了吧。”
“南迦,若是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不喝药怎么能怀孩子,这可是母亲费心力给你找来的名医,你就算是喝了吐,也要日日把药都喝干净了。”
“……”
她身形不稳,几次摇晃欲坠,多亏有云栈搀扶才勉强站得住。
等耳边的嗡鸣声远去,眼前逐渐清明后,已经不见了许郎中的踪影,沈西炀和云栈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均是惊慌担心。
“皎皎,是我的错,不该就这样告诉你地。”
方才沈南迦霎时脸色苍白浑身冰凉的样子吓坏了沈西炀。
他本是想早点告诉妹妹,让她往后饮食都多多注意,却不想对她的打击竟然是这样的大,此刻是万分后悔刚才的决定。
沈南迦出了一身冷汗,宛如又落入了那冰冷的湖水,说话时嘴唇都在轻微的颤抖着,“不是,是我该谢谢二哥哥,让我尽早知道了真相。”
“你还好吗,不如先回去歇息,我替你去跟长公主说情。”沈西炀难得如此惊慌。
“不了,”沈南迦面无表情,看上去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实际上那双明目已经迟滞,只会空洞的看着前方。
“宴会快开始了,哥哥快些回去吧,免得叫人说了闲话。”她扯着僵硬的嘴角笑着,“我没事,没事的,吹吹风就好,你快回去吧。”
沈西炀急得快跳脚,从小一起长大,他哪里能看不出来沈南迦此时的平静太过反常,“你在这等着,我去找母亲来。”
“别,”沈南迦拉住他,声音发颤,“别告诉母亲。”
“你放心,这事我不与母亲讲,只同她说你心情不好,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很快的,云栈,看顾好小姐。”
云栈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沈西炀身手矫健,瞬息之间便没了人影。
“云栈,你陪我去湖边喘口气。”
云栈为难拦着,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怕小姐想不开做些什么傻事。
沈南迦强打起精神,牵动嘴角,“那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你帮我去拿件衣裳吧,我有些冷。”
“好,”云栈点头,“小姐你等我,云栈很快就回来。”
沈南迦望着,看云栈的身影穿过湖边,穿过树荫。
她还是没听哥哥的话,离开了这里。一个人走了很久,从小林穿过长阶,走到了自己也不熟识的地方。
春夜寒凉,可此时没什么比她的心更凉。
这里僻静荒凉,连虫鸣都听不见,沈南迦摸进了一间破窗漏光的屋子,随后在深夜中放声痛哭起来。
紫禁城宫墙高阁,隔起了一方的天,也隔住了一方的人,这里的情传不出去,声音更是传不出去。
风大了,吹过破瓦烂砖的墙口,发出呜呜的声音,应和着这城墙深处各处的凄凄悲鸣。
“是谁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