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点出发,5点半到地,风卷残云地吃吃喝喝,很快就到了8点。
校篮的又来灌酒,汪川边挖嗓子呕边摆手道:“不行了,真不行了,我再喝得把卡嚼吧嚼吧吞了。”
“老汪,你怎么中看不中用啊,白长这么大个子。”
“草爹呢,草爹来喝。”
不由分说搂着肩膀碰酒杯,一大片红红黄黄浑浊的酒液洒了出来。
混酒喝,谁能撑得住。
高怀礼坐在桌边两眼发直,将一次性桌布翻过去掩住污渍,按着眼睛道:“我也不行了,真不能喝了,你们找张超杰去。”
打发走了一拨人,同桌的拉高怀礼坐下。
高怀礼头晕得快站不住了,踉跄往后一撤,两只手赶紧撑着桌子。
他抓起一串烤韭菜往嘴里胡吞海塞,试图把眩晕吞掉。
另一边汪川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是有人拦着,他就要冲去找花游妹子唱大花轿了。
高怀礼趴在桌子上缓了缓,闹钟响了。
8点20,他平常回到逢城的时间。
这时,有人胳膊往桌子底下一伸,一张纸条摊开在他面前,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你要的东西。”
这人正是黑客小哥,性格腼腆光顾着吃,滴酒不沾。
高怀礼眯起眼睛,把纸条捏在指尖揉搓,侧头问他道:“我要的东西?我要什么东西?”
我要什么东西,你能知道吗?
高怀礼还真来了兴致,勾住对方脖子,充满痞气地低声问:“你能黑进我脑子不,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不?你告诉我。”
“不是你让我帮你黑这精神小伙的啊。”
高怀礼神经短路一秒,“哦”了一声。
纸条被他捏的不成样子,定睛一看,账号和密码。
想起来了。
“我最近得少干这事了,网信部在严打,我好几个哥们儿被警告了。”对方紧张地说道,“草爹,吃完这顿饭咱就散伙,风紧,扯呼——”
坐在回逢城的出租车上,高怀礼被紫弥湖水潮湿气息的风吹得一激灵,瞬间感觉脑子被钢丝球洗刷刷,比没喝过酒还思路顺畅。
关上窗,再打开手机,先用自己账号登录,找到了那个万粉小网红。
探逢城的视频让他小火了一把,橱窗开始带货,置顶视频封面就是高怀礼在逢城标志性的罗马柱大门口,堵住库里南的车窗。
那人直播的时候没认出高怀礼,剪辑视频时就把印着高怀礼名字缩写的球衣给截掉了。
后来经人提醒,他才知道这肌肉男帅哥很可能是名运动员。
高怀礼没有理会评论区神经病一样的种种谣言,登进网红的账号,先把视频下载下来,然后删除了,还改简介道:“侵犯他人隐私权、肖像权是违法行为。”
过去两三天,视频肯定已经赛博存档,这样做意义并不大。
但高怀礼并不在乎自己的名誉。
他只在乎沈翎。
沈翎没有露脸,小网红怕得罪所谓的“金主”,给库里南的车牌号打了码。
松了一口气。
高怀礼在门口下车,步行到“阡18号”,越走越精神。
可甫一从潮湿的风里进入别墅,闻到那让人心魂颤动的酒精味,一股冲击理智的晕眩便自后脑勺涌上来,将他包裹。
胃里难受得很。
他很少喝酒,自然也不会吐,越难受越吐不出来。
肚子里好像有一只手,抓住他的五脏开始旋转,拧抹布一样毫不客气地攥出他血腥的汁液。
大别墅空旷得两只眼扫不过来,没有人味,只有满鼻子恶臭的酒味,来自他全身。
高怀礼忍着难受,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沙发前,跪了下去。
滚烫烧红的脸埋进皮质沙发,很舒服,说不出的舒服。
高怀礼一点也不想动了,就这么跪在那儿,粗粗地喘气。
脸舒服了,胃不舒服。
太阳穴不舒服,鼻子不舒服,嘴不舒服。
全身上下被强行塞进了高压锅,快要爆炸,可他找不到高压锅的阀门,没有地方放出这口沉闷灼烧的浊气。
当门禁通讯响起来的时候,高怀礼还以为在做梦。
“高先生,您在家吗?”有人小心询问,“沈小姐的衣服好了,她让我送过来,麻烦您开个电梯权限,我送到您手上。”
衣服?
沈翎不是说改时间送衣服吗,怎么没改。
高怀礼也不知道是烦还是高兴,撑着上身站起来,走到门边按下电梯许可。
透过银色的屏幕边缘反光,他看到自己充满血丝的双眼。
画廊上挂着一颗完整鹿头,棕色毛发栩栩如生,鹿角粗壮硕大。
圆溜溜的眼睛冷不丁跟高怀礼对上,宛如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鹿颈部衔接着整石雕刻的石钟,时间九点整。
衣服很快就送来了,服务果然很好,闻到高怀礼一身的酒味,还特意给他递上一双手套。
高怀礼拎着衣服往屋里走,心不在焉地想,她以为我是什么人?
男保姆,还是男主人。
沈翎怎么介绍他的。
她家里住着一个年轻男人,一个富有攻击性的身强力壮的男人。
干洗店服务员会猜到自己只是寄人篱下的所谓,侄子吗?
哦不,并非寄人篱下。
他是如此肮脏又饥渴地拼命靠近沈翎,恬不知耻挤进了她的生活,用逝去母亲的名义绑架她,让她被迫让出别墅的一楼,并彷如嫌弃培养皿里的病毒一样躲他。
高怀礼将纸袋放到楼梯边,一屁股往下坐。
这是通往天堂的阶梯,毫不夸张。
沈翎知道。
高怀礼无法抑制地疯狂揣测,她那么聪明,肯定知道。
知道这个睡在她楼下的男人每晚深夜都饿狼一样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
知道他恨不得冲上楼去把她狠狠抵进大床的软包靠背,让她化成比瓢泼大雨还湿的水团。
令她尖吟,令她哭泣,令她藏在眼镜后的妩媚丹凤眼流出生理性眼泪。
多么讽刺,沈翎给了他最克制的名字,怀礼。
可他却只想对沈翎做尽一切与礼数毫不相关的暴行,且已经无法控制地、每时每刻都在脑内幻想暴行成真。
高怀礼低吼抱住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强壮的身体,再次被欲望接管了。
洗衣房用的纸袋薄而软,有点像优衣库的白色袋子,大小是100寸液晶电视的一半。
睡衣和衬衫等内穿衣物都各自用薄膜分隔开,叠得四方正。
长款风衣则套着印有LOGO字样的黑色衣撑,薄膜摸上去滑腻腻的。
高怀礼脱掉手套。
他已经说服了自己,将风衣平铺放好,一点点褪去外边的薄膜。
楼梯是大理石的,跪在上边膝盖很痛,高怀礼恍若未觉。
风衣瘦长,月牙白色,4月刚升温时沈翎很喜欢穿,高怀礼甚至还羡慕过衣摆能蹭到她半裙下的小腿肚。
现在衣摆就在他手心里了,光滑,跟鲨鱼裤质地有点像。
高怀礼虔诚地趴下去吻衣服下摆。
剥开风衣的纽扣,左右衣襟往两边敞着,衣服有些支撑不住往下滑。
楼梯令衣服没那么平顺,铺得歪七扭八,高怀礼继续跪着,膝盖一压。
他闭上眼,不禁联想到沈翎的身高。
如果他伏在沈翎身上,也会是这个位置,这个角度。
想到这,他的呼吸愈发粗重,扭腰粗暴地拎起纸袋底部抖落,小巧的白色丝质睡衣跟衬衫都掉了出来。
高怀礼一把抓过睡衣,极力忍耐着血管里的冲动才没把薄膜撕裂,手一掏,睡衣就顺势被他带了出来。
这家洗衣店不知用了什么洗涤剂,烘干后的衣物没有阳光味道,反而是很清新简单的皂香。
沈翎不喜欢香薰,家里摆放的洗手液跟除臭剂都是无味的,应该是跟洗衣店特意交代过。
高怀礼将睡衣铺进风衣里面,愣愣地看了会儿自己的杰作。
没点灯,夜浓如墨,皎月躲在云层后。
昏暗无垠的别墅好像吃人不吐骨头的怪诞异兽,吃掉了别墅的女主人,只留下了她身上穿的衣服。
高怀礼从没见过沈翎穿睡衣的模样。
一般她下楼,就已经梳洗完毕,晚班回家上二楼前也顶多只是脱掉外套挂在衣帽杆。
原来她的睡衣也是纯白,近乎银色,丝绸及膝裙,两根细细的吊带柔弱无力,晚上睡觉只需一个翻身,必然会从锁骨肩头滑落。
高怀礼覆了上去,眉头一皱。
在感受到那沁人心脾的味道之前,先被自己的上衣熏到了。
聚餐来劝酒的人也不知道泼了多少酒在他身上,他早就被腌渍入味。
于是他迫不及待把上衣脱了,一点儿也没顾及后果,再次覆上睡衣,顷刻间满足地叹息。
好凉、好舒服。
风衣敞开着,比他身材瘦削许多,他宽厚的鲨鱼肌被纽扣膈得产生一种真实感。
这么真实的触感,怎么会是幻想呢?
他并不满足于嗅闻,慢慢撑起双臂将衣服夹在中间,上身抬高,下身却还紧紧蹭着睡裙的蕾丝。
“……”
此刻唯有闭上眼睛,让真实感失控放大。
该说点什么,喊她的名字。
“……沈,翎。”
身体持续蠕动,喉咙哽塞。
这两个字是他短暂20年人生的烙印,当母亲在二手书店拿起那本《银河系搭车客指南》的时候,就烫进了他的灵魂。
隔着母亲的肚皮,他曾跟沈翎翻阅过的书见面,那时沈翎才8岁,还是懵懂的小女孩。
她是她的妈妈带着重组家庭的孩子,在国外出生长大,却用一本字典自学中文,练出一手娟秀的正楷,并一笔一划在她每一本爱书的书角都写下了“怀礼”。
假若她没这么做,也许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如果她没有——
可她这样做了。
高怀礼曾对着母亲的遗体发誓会给沈翎养老,其时沉痛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现在他还记得。
沈翎不需要他养老。
她多年轻,她会有爱人,她会结婚,生很多的孩子。
六年前她根本就没义务答应高莲莲照顾高怀礼,还承诺把他当亲人对待。
只要她再狠心点,高怀礼这个蹭吃蹭住的寄生虫就能打包行李从这栋不属于他的别墅里滚出去。
是她将自己拉进她的生活,她是最伟大的导演,最睿智的月老,最会玩弄命运的巧合家。
是的,她应该为此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