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处有一面中古欧式圆镜，沈翎在杂物盒里翻找，想把头发扎起来。

“怀礼，你把我的头绳都收到哪儿去了？”

她捋着头发问道。

高怀礼换了件合身的套头T恤，加棒球外套，头发抹的一丝不苟，浓眉窄额，鼻梁高挺，立刻成熟了至少五岁，英气十足。

“我记得你头绳不是很多吗，我没收，是不是随手扔哪了。”

他走到沈翎身边，热烈的体温和新衣服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沈翎不由转过脸，在餐厅吧台、客厅边几上张望寻找。

高怀礼撑着玄关台面，暗自狂喜地挑了挑眉。

他的年轻活力藏都藏不住，稍微穿老成点，走在优雅的沈翎身边就格外登对。

沈翎当然注意到这点，却未戳破。

遍寻不到头绳，放弃了，她将头发统统披散在身后，奇怪地自言自语。

“是有很多，现在一条也没有了……算了。”

家务都是高怀礼在做，她这样跟挑毛病似的，兴许会惹高怀礼不快。

高怀礼也点点头，按一键断电，说道：“下午去附近的精品店逛逛，再买一盒。”

沈翎取出一双买来当跑鞋用的运动鞋，尚未穿过，坐在换鞋凳边拆包装。

她边穿边扬起下巴，细白修长的脖子宛如天鹅，赏心悦目。

“那你记得提醒我。”

距离逢城最近的地铁站要步行8分钟。

两人并肩走在紫弥湖畔，高怀礼不断找话聊，大多讲汪川的糗事，还有比赛有多惊险刺激。

沈翎侧耳听着，偶尔语气柔和地回：“是吗”。

路上有人簇拥在一处观景台边拍照，过去一问，才知道是一株号称百年龄的并蒂莲开花了。

季节尚早，气温已爬上20度，粉嫩的花苞张开口，里面层层簇叠的花瓣尖茂盛稠密。

高怀礼喜道：“你看，并蒂莲也给你庆祝生日，要不要给你拍张照？”

他二话不说就拿出手机。

沈翎不像游客那么好奇新鲜事物，纯是为了不拂高怀礼的好意才没拒绝。

谁知刚站好，高怀礼就招手喊旁边的路人。

“美女，麻烦个事，帮我们拍合照吧！”

他笑容灿烂，情商也高，那路人至少40多岁，他喊妈都行，却凑上去递手机喊人家美女姐姐。

沈翎往旁边站让出位置，好让两人的肩膀刚好漏出并蒂莲。

“你要发朋友圈吗。”她有些好笑。

高怀礼龇牙看镜头，比耶，拍完一张，还拱沈翎的胳膊让她换姿势。

沈翎只好配合他用另一只手比耶，完美对称。

“不发，留着回头打印出来，搞个相框摆着吧。”

说完，高怀礼又怕沈翎误会，补充道：“我平时就不发朋友圈，没啥意思，不是不想发你。”

他不比耶了，右手虚虚揽着沈翎的肩膀，在她右肩那儿比了半颗爱心。

偷偷摸摸像做贼，还一本正经地站军姿放哨，全被人家美女大姐拍下来了。

“帅哥，你怎么这么害羞噻！小姑娘身材真好，你想搂就搂吧，胆子大一点！”

沈翎这才发现他的小动作，摇摇头。

高怀礼忍不住说道：“这大姐误会了，看来你长得太显小。”

他看出沈翎还是很在意二者之间的楚汉河界，有一瞬间的失落。

道谢拿回手机，顺手往兜里一揣。

沈翎找话道：“网上经常有运动员比赛的vlog,你不拍吗？”

高怀礼：“没素材可拍。”

沈翎奇道：“大运会算重要赛事了吧。”

要素察觉，高怀礼身体一僵。

“你关注了大运会？”他握住拳头，状若轻松道，“我还以为你对体育没兴趣。”

“再不关注，你进了决赛我也得守直播啊，况且我的学生们当时都在看，还有人男朋友是你们学校的。”

去年从东明回来，沈翎可从没说过这番话。

她给高怀礼全部的自由，自由进出逢城别墅，自由刷她的信用卡。

同时也意味着她什么都不问。

“那我以后去比赛也给你拍点现场视频。”

高怀礼手心出汗了，边欣赏湖景边快速结束讨论大运会。

“对了，你医院的人都认识我吗？上次来南体，你带的那个女学生好像对我很熟悉。”

“介绍过，但没告诉所有人，这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知道我喊你小姨？”高怀礼扯了扯嘴角，“我一直想问……这么喊是不是把你喊老了，不太合适。”

心底最深层的执念往往不经意间就说出口。

“怎么不合适，都喊了六年了。”沈翎表情淡淡答道。

也没有六年吧，高怀礼心里嘀咕。

六年，快2000天，他当面喊“小姨”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还是高莲莲按着他的头逼他喊。

沈翎道：“莲姐说过，她把我当亲妹，我虽然没在国内长大，但看了很多国内文学，电视剧也看，跟国人的思想观念没什么大不同。”

高怀礼道：“国人什么思想观念。”

地铁站就在眼前，沈翎放慢脚步，缓缓说道：“你当时还没成年，不明白，你妈妈多次把你托付给我，要我替她见证你一生幸福快乐美满。”

她望向高怀礼，眼神清明，无奈之余坚定且暗含警告。

“亲人之间应当和睦友爱，互相扶持，我虽然大你没那么多，但在我心中，你跟我亲侄子没有区别……虽然我并没有侄子。”

“怀礼，日后你结婚，我应当站在主位给你证婚，你找工作、买房、生孩子，我都应该出份力，这是莲姐想看到的。”

高怀礼倏地哼了声。

“我也没说这样不对——不过，要是你告诉我妈你的年纪，她肯定会认你当干女儿的。”

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那你就是我姐了，差不多。”

沈翎郑重道：“年龄只是人的年轮，和人的经历思想不一定匹配，我时常觉得我这28年过去，像双倍、三倍那么漫长，怀礼，你才是真正的年轻。”

为了学中文，她看西欧电影都是看的华语配音版，学的口语不够日常化，普通话有点文绉绉的，尾音总像在感叹。

特属于她，很特别。

明明外表美丽得惊人，却有点古板做派，老伦敦贵族养出来的架子。

别的女孩这样，高怀礼就觉得她们假死了，端什么端，但沈翎就自有一种冷静自持的清冷气质，从不是装出来的。

高怀礼怀疑她睡觉都是双手合在腹部。

那睡衣吊带就没有滑落的机会了——又想这些，真够了。

地铁要过湖底隧道，台阶很深，走进去便有一股换气的强风，吹乱了沈翎的头发。

她先行下台阶，转身向高怀礼伸手，眼镜碎钻光芒清冽。

高怀礼满腹心思地跟上来。

“行吧，是我不会说话，小姨不管几岁都是十八岁，千万别觉得跟我有代沟。”

高怀礼叹气，妥协，佯装恶作剧单手推她的肩膀。

沈翎倒想不到，微微受惊地往下迈了几步，差点没站稳。

她略带责怪地看过来，漂亮的眉头轻蹙，高怀礼的心都被那模样捏碎了。

不能着急，慢慢来。

他连忙甩了自己一巴掌：“都是我手贱，待会自罚三碗芥末拌饭。”

来了一趟人多的地铁，高怀礼护着沈翎上去，没找到座位。

沈翎到门边站着，握住把手。

隔着透明板坐了个怀抱公文包的男子，他瞧了沈翎一眼，明显被惊艳到了，殷勤道：“美女，你到哪，来你坐这不，我给你让。”

忽地，男子感觉头顶一黑。

高怀礼强势插进拥挤的人群缝隙，脚尖抵着脚尖。

敞开的棒球服下是横条纹纹路的白T，包裹出胸肌肉眼可见的健美。

他居高临下冷哼，男子就不说话了，但目光还是跟老鼠一样色眯眯，看得沈翎也不禁皱眉转身。

“细狗，再看？”

高怀礼口型清晰，不出声地骂道。

男人一开始还没明白，后来高怀礼干脆皮笑肉不笑用手机敲字。

【再看眼珠子给你揍爆浆】。

亮给对方看，然后眯起眼挥舞拳头。

那人不服气也没办法，体型一看就干不过，便抱着公文包坐直身子跷二郎腿，翻白眼不看了。

到下一站，是沈翎这侧开门。

她让出位置，高怀礼趁机挤到她身后，防止别人剐蹭到她。

车门里，高怀礼宽厚的身躯几乎将她全部罩住，沈翎微微低下头。

高怀礼留了一掌宽距离，一手抓杆，一手在沈翎腰侧虚抬。

又到站了，车子煞得快，许多人往一边倒，高怀礼便赶紧挡住。

“谢谢。”沈翎说道。

“都怪我，我没在周日出来吃过饭，不知道这趟会这么多人。”高怀礼弯腰，搭在她耳边抱歉说，“回去我们打车，不坐地铁了。”

“我以为你喜欢坐公共交通，公交和地铁之类的。”沈翎想到什么，突然半侧过身。

然而高怀礼的手还悬着，没收回，冷不丁触上了极其绵软的物体。

那是……

他呆住了。

沈翎抬了下镜框，像是掩饰地飞速说道：“你是不是晕车，那我们回去也坐地铁，没关系。”

高怀礼深呼吸道：“我只是心血来潮，想到你回国那天坐地铁，就想重温下罢了。”

重温，重温，本以为能重温到当时剧烈的心跳就够梦回了。

高怀礼很懂得伪装，心越狂跳，他表面越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