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沈翎?”
身后传来陈强的询问,高怀礼迅速站起身,汪川往前一栽,摔了个狗吃屎。
“我家长。”高怀礼随口说道,“大强哥,你来了。”
陈强脖子上挂着根带子,带子连着一个A5线圈本,方便他做笔记。
“来通知你个事。那个后天,对,后天晚上8点半你去活动中心开个会啊,定了你当旗手。”
还真是要开会,汪川和高怀礼对视一眼。
“能不去吗。”高怀礼开玩笑,获得陈强两只牛眼怒瞪。
“大强哥。”汪川问道,“接力谁上定了没啊?你早点说,咱好提前收拾准备闭幕式。”
如果汪川不上,那么他的大运会之旅就此结束了。
陈强脾气爆得很,抓起线圈本扇汪川后脑勺。
“没定!你们都给我好好训练,少天天晚上往外跑!”
汪川心虚,抬头研究横梁的上的蚊子,高怀礼笑道:“不是自由活动吗,原来都尽在大强哥掌握。”
“不掌握你们就翻天了!”
陈强按照汪川和高怀礼的特点,挨个叮嘱他们重点要加强练习哪儿,然后匆匆去找其他人了。
这么一打岔,汪川什么心思都没了,专注训练。
提前准备闭幕式是假的,他真的很想上接力。
高怀礼独自去练腹,躺在器材上的时候,突然发现健身房外边天暗了许多。
灰暗的太阳若隐若现,被迫避世,委婉昭告邪恶势力即将来临。
一种沉闷的、潮湿的气息穿透玻璃窗,蔓延进了高怀礼的双眼。
他坐起来,天际如同洗坏了的照片,四角晕着暗暗的朱红。
没来由想起那个酒红色的舞女。
忽地狂风大作,香樟叶子包裹着绿色浆果被吹到玻璃上,“嘭”地崩裂成黏腻的汁水。
大雨来了。
-
噼里啪啦!
哗哗哗!
三尺巷里没有人,却有千军万马的吵闹。
巷子两边都是陈旧破败的楼房,水泥色,处处露出红砖,两栋楼近得可以直接架上桌子打麻将。
三楼狭窄的条形窗户里探出一个女孩,半个身体都趴在防盗网上,吃力地想要关上窗户。
大雨已经下了超过30个小时,屋顶破烂雨棚蓄满一洼水,到达承受临界点,唰地一声,铜鼓般沉重往下坠,浇了女孩一头。
血红色的水自额头里密密麻麻流出来,顺着她的下巴、脖子,狰狞流进衣领。
“鬼啊啊啊啊!”
对面楼正在上厕所的小男孩发出惊恐的尖叫,光着屁股蛋就哭着跑去厨房,拉扯穿着围裙的臃肿女人。
女人踏着拖鞋过来,以一种看蟑螂的眼神拉上卫生间百叶帘。
“嘁!冇胆崽,明明系对开老举装神弄鬼!”
在那口浓痰射进来之前,女孩终于关上了窗。
她赤脚从桌子跳下地,轻盈地像猫,蹲在那儿展开手掌,满手黄锈。
正要去洗手,却听几米之外,小出租屋的防盗门被哐哐敲响。
那是整间屋子最值钱的家具了——掉漆的猪肝色防盗门,门锁虽还牢固,但那墙板却在窸窸窣窣掉着墙皮。
门掩开一条缝,露出女孩警惕的左眼。
屋外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阴湿走廊,仅容两个人抵肩走过,这扇防盗门在两排木门板的衬托下,高档得不属于这里。
一个色眯眯的老头穿着背心,杵着拐杖,向门缝挤进了一点。
“小玉啊,你得交房租了呀!”
“我上个月交过了。”
“害,你这说的什么话,房租不就是每个月都要交吗?”又挤进了一点。
小玉死死俺着门,拽住那条几乎是护身符的挂门锁链。
“我上个月交了三个月,三个月一交。”
老头终于将穿着布鞋的脚卡进了门缝,他浑浊的眼珠子散发绿光,很享受,像是在跟女孩玩你来我往的游戏。
“你又不是每天都在,我哪那么容易逮到你,这样,阿伯有个法子,能让你少交一个月房租,想知道吗?”
拐杖也戳了进来,小玉腾出一只手抓住,不让他继续往里伸,一时没按住门,门骤然打开,老头半个身子都快挤进来了!
小玉一惊,连忙整个人趴在门上一压。
“哎呦!!!”
老头的脚被夹个正着,气急败坏拍门。
“贱人!你这个贱人!有钱去染头发不交房租!我告诉你,我知道你在哪里跳舞!我要去找你们老板要钱!我让他们把你卖骚的钱给我!”
门再次吱呀打开了,亮出一把锋利的刀刃,倒映出整条漆灰色的长廊。
“我不怕屋子里死个人。”纤细苍白的五指紧紧握住刀把,血管淡若青斑,“你怕不怕?”
“……”
老头瑟缩,喏喏地用拐杖点地,心不甘情不愿。
哒哒哒哒……
拐杖声远去,小玉背靠防盗门深呼吸,抹了一把脸,去卫生间把自己收拾干净。
渐入夜,雨也不见小,每一个风风火火走进“句号”后台的女人嘴上都在骂。
“格老子的,贼老天给谁哭坟,哭得老娘奶.子都发霉唠。”
“是滴迈,天气预报讲只下一天,点个都不准的迈,下了快两天。”
小玉抱着雨衣,穿一双平底凉鞋走进来,地上铺的毯子立马湿透了一块。
“小玉,你站住,别动!”
一个唇边长了颗性感黑痣的女人说。
小玉看了看脚下,说:“我脚上的都是水,不是泥。”
“谁说你脚上有泥了!”
三三两两传来笑声。
黑痣女人熟练地用发网套住长发,再戴上茂密稠厚的金色波浪假发,对着镜子涂抹口红,口齿不清地搭腔。
“我是让你站风口那晾一晾。”水波一样的眼神瞥过来,“上班路上穿这么透,也不怕把你那大白兔给淋感冒了。”
小玉站在原地,歪头想了会儿,似乎在分辨女人是善意还是恶意。
“这儿又没有烘干机,怎么晾得干?”她细声问。
化妆镜前笑得东倒西歪。
“傻小玉,徐姐是说外面那群男人呢,你往那一站,可不就是把他们脸上那对热成像扫描仪给自动打开了?”
徐敏慧化好妆,站起身脱外套,小玉则自顾自进入黑色绒布围着的换衣间擦拭身体。
这时,徐敏慧促狭地给另外一个女孩小秦递眼神。
小秦会意,蹑手蹑脚挪过来,跟徐敏慧一人拉住绒布一角。
“三、二、一……”
绒布被她们合作从下往上一翻,如同拆开了一个礼物,可惜换衣间乱七八糟,暴露在众人面前。
同时暴露的,还有小玉□□的身体。
她背对着化妆间,手中拿着一套情趣内衣,准备穿上。
在场的都是脱衣舞女,见过的女人身体比吃过的鱼还多,可她们还是被这一幕深深惊艳。
小玉的腿极长,放眼望去,很难不最先看到她的腿。
腿长便不得不拥有短腰,她的腰臀比很夸张,腰侧两条S形勾得人心痒难耐,而那曲线的收束处,正是她圆润翘臀下的腿根。
略脏污的、粘着不明绒毛的黑色绒布,地上鲜亮衣物七零八落,就像一幅静物油画的背景。
当中瓷胎做的人举着双臂,把胸衣往胳膊上套,蜂腰掐得旖旎,蝴蝶骨宛如一双翅膀。
徐敏慧听到同伴们此起彼伏的感叹声,心中不快。
明明是恶作剧,要让她出糗的,可怎么变成跟看表演似的了。
见小玉一丁点都没受影响,该怎么穿衣服就怎么穿,她不禁带着嫉妒心嘲道:“哟,浑身都被姐几个看光了你也不在意吗,越来越坦荡了,说,是不是瞒着我们开始接客啦?”
小秦已打扮好,跨腿坐上化妆台,对镜整理头发,娇笑附和。
“我看八成,小玉,你选谁开的苞?卖轮胎那个老板?还是那个戴眼镜穿皮鞋的那个总工?”
小玉没答话,低着头,有点羞于启齿、却还囿于尊严的模样。
她按部就班穿上内衣丝袜,也就是她们的工作服,踏上拖鞋来到镜子前,找到一把吹风机。
徐敏慧掩着嘴说:“小秦看上的那几个都不行,坚持不到5分钟,我给你介绍几个壮实的怎么样?”
“有钱吗?”
小玉打开吹风机最高档,热浪扑面而来,塑料用久了,头发卡在里边,散发近乎烧化的焦糊味。
“你这么年轻,不着急攒钱,先吃点好的,才知道这行就像坝子庙菜市场,去得早才有的挑,去晚了就只能买又硬又掉腿的臭鱼烂虾,懂吗?”
小玉撇嘴:“我只要钱。”
徐姐这番话本是嫖客用来挑小姐的,现被她颠倒过来,挑起男人,仿佛对她来说无论卖身卖艺也都是享乐。
这算不算自欺欺人?
真有的挑,谁来当脱衣舞女呢。
徐敏慧坐过去,跟她一块照镜子。
岁月不饶人,她今年36了,眼角的细纹妩媚之余,透露几分疲态。
相比小玉那张瓷白的脸,真像还没被霜雪打过的雪莲花。
徐敏慧戳了下小玉的太阳穴:“你这死丫头,是不是改身份证了,跟刚成年的渔港妹一样嫩。”
“我只是很少晒阳光,从小就住在阁楼,条件差。”
小玉顺势歪头,笑了笑,拉开一抽屉口红,挑了一管拧开,用指尖捻了点,勾抹在下唇。
是比头发更浓艳的赤红色,跟今天脸色还算搭,摆到一边备用,她开始涂抹隔离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