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岚城时天边晨光熹微，难熬的黑夜已经悄然过去。

大妖被除去之后，城中并没有恢复往日的热闹，连原本该正热的早市都略显萧条。

城门处，聚集了一些想探听情况的百姓，在进城众人当中扫视过去，很快就锁定住了丁灿。

“人这么多，他们怎么知道就是我。”她小声嘀咕了句，感觉到很多道目光都在自己身上，看得她浑身有点不自在。

秦燃解释道：“昨天大妖向城中传递时，将你的容貌也显示出来，大家都记住了。”

原来还发的是条视频，丁灿离得更近些时，看清楚大家的表情，在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纷纷将眼神逃避开来，她有这么可怕吗，明明现在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阿莲挽着她的手臂：“往好处想，没人提着篮子拿白菜跟鸡蛋，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还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确实也算是某种安慰了，丁灿抬眼见到吴婶，她也在人群当中。

明明昨天还聊了很久，最后和和气气地分别了，今日见到她却是一副隐隐害怕的眼神，她上前一步，本来就没有想要直接跟吴婶搭话的意思，却看见她明显朝后退了一小步，朝人群当中又躲了躲。

一时间很难接受也是正常的吧，丁灿撇了撇嘴，往前又走了几米，一颗石子从旁边飞过来，打在小腿上，但因为用的力气很轻，所以一点都不痛。

是个小孩子，脸上还带着非常气愤的神情，梗着脖子跟她讲话：“娘亲说你是妖怪，之前城里那些人就是被妖怪害死的，你肯定也会杀人……唔……”

他看上去后面还有很多话要讲的样子，被旁边的妇人着急忙慌捂住嘴巴抱起来转身找巷子里就溜了。

其他人担心她现在发怒，动作看上去更加有些畏畏缩缩的了。

余北宁抱着剑站在靠外的位置：“我就说你不应该再回来的，若是真想要继续在人间游历，大可以去远离岚城的地方，哪里没人认识你，也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

因为有她在，困扰城中多日妖怪作乱的危机才能够解决掉，秦燃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丁姑娘，我带你从旁边的小路去城主府吧，百姓现在对你有些误解，等到心情平静些或许能好点。”

“好吧。”目前看来也就只能先这样了。

丁灿随他转进某条小巷子里，却见到吴婶正待在一处角落当中，再看见她时，居然迎了上来：“谢谢你。”

吴婶脸上神色复杂：“我知道你是好人，但刚才人太多我不敢直接冲到前面去，毕竟我还有一大家子人呢，不能让他们也接受别人的冷言冷语。”

“你相信我？”丁灿眨了眨眼睛。

“当然，你的符咒很管用，我家小孙子最近经常做噩梦，昨天晚上却是睡了个好觉，我就知道，肯定是因为你的符咒起作用了。只是我不敢跟旁人讲，还希望你不要怪罪。”

昨天写过的那些只是最普通的驱邪符咒，兼有宁神的作用，她都没想到能够这么有效果。

“怎么会，这是从昨晚到现在为止，我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这是我家小孙子送给你的，早上他醒来时我说多亏有了一个姐姐的帮忙，他就从自己最喜欢的木头玩偶当中选了一个，想要送给你。”

吴婶从怀里拿出一个棉布包好的东西递过来。

丁灿仔细端详着，这个木头玩偶制作其实并不算精良，但能看出来平时是被小心照料经常擦拭的，还拿蜡油细细打磨过，肯定是心爱之物。

她透过已经走得很远的吴婶背影，思绪跟着飘远，却是想到了自己，现在作为竹妖的她，和在系统当中真正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同。

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她总归是曾经隐瞒身份混在学员当中，如果真的被发现是处在敌对位置，那么训练营当中另外的学员，是否还能够真正对她毫无芥蒂。

是否会像岚城当中其他百姓那样视自己作眼中钉，又或者能跟吴婶一样接受她。

毕竟二者相较而言，岚城虽有妖怪作乱，但并非所有人都受到伤害，而对于训练营学员而言，却是切实多次处于危险当中，真正痛苦的是他们自己。

城主府先前因为妖怪作乱的事情困扰多日，府上也是气氛不佳，现在才总算是活泛起来一些。

得知赵晟之事后，朱城主非常重视，决心以后要加强对伤患士兵的慰问，至于当年处理这件事的相关人员，多多少少也都受到牵扯。

会有更多人知道曾经岚城是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士兵所保护。

庆功宴之后，大家也即将要各奔东西，朱南景举着手里的酒杯：“丁姑娘，你接下来准备要去哪儿？”

余北宁默默开口：“解决掉大妖时，我就已经将事情来龙去脉告知师门，不过隐瞒下你的踪迹，你若想离开的话最好现在就走，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城中之人去山门拜访，请人相助除妖。”

“阿弥陀佛，既是观月琴仙突然现世，应当很快就有慕名之人前来岚城，还是尽早决定去留得好。”

丁灿也不知道是因为从昨天开始就没好好吃饭才导致的食欲旺盛，还是因为现在大家都为自己着想心情变好的原因，连带着吃饭的速度都跟着变快了。

“还没想好，等我跟师父商量过后再说吧。”

梁观侧目温柔看向她：“你的未来，自然该是由你亲自决定才好。”

他修行多年，早已辟谷，此刻根本没在吃饭，只是偶尔在帮丁灿夹些菜，本来听到这话是应该觉得暖心，可她总觉得有几分古怪。

饭后，两人待在院后的凉亭中，城主府这里也种了小片的竹子，丁灿抬了抬指尖，几根竹子就微微摇动起来。

“师父，我当年真的是听了您的琴音，才会生出灵智，后来继而成妖化形的吗，可竹林当中那么多竹子，为什么偏偏只是我这一棵。”

“是因为我，也是因为你。”梁观缓缓开口。

他当年云游各地，在空中御剑飞行时，远远就望见伏空山的美景，绿意盎然，草木疑心，被那片竹林吸引，原本只是想着要停留一阵，却愈发觉得这儿的环境舒服，想着可以生活下去。

伏空山地势极高，平日也鲜少有人会上山。

山中万物不受打扰，天然就带着灵气，他身在其中也有益于修炼，甚至道行精进勘破界限也是这片竹林给了他启发。

所以见到竹妖出世的那一瞬间，梁观觉得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你本就生在山上，待到看过这世间美景后，也应该要回去，继续跟我们待在一起才对。”

丁灿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世上修习道术千万，一定有着某种法术，是能让我变成人的吧。”

“你想放弃自己妖怪的身份吗，可人类不过数十年生命，能享受的机会太少。”梁观明明自己也是人，听见她讲出这话时，眼角却闪过一瞬间的不悦。

“听师父的意思，是的确有办法了。刚才您可是还说，要顺着我的心意来。”

她想要变成人，体会这世间酸甜苦辣的一切，而非成为凌驾于人类之上的某种存在，更不愿被当成异类。

梁观背过身去：“的确是有，不过你要到你的诞生之地，将尽数法力散播消耗在其中，脱离了妖怪的力量，才能真正变成人类。”

“我跟你回伏空山。”

*

第二日，丁灿背着包袱在城门口道别时，小白蛇总算是成功到她身上蹭了蹭，被阿莲拽着尾巴又给拖回来。

“从刚见面时它就一直很喜欢你，只是我怕太亲近，也会让你怀疑什么，现在总是能好好打过招呼了。”

丁灿摸摸小白蛇的脑袋：“可是我很快就要再变成人的，身上就不会有它喜欢的气息。”

“小白很天真的，认定的人就不会变，以后你若是到南疆游历，可以过来找我，只要身在百里之内，它就能立马感受到你的存在，不过……你做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算起来你其实没来人间多久，人世间的很多面都还没能看清呢。”

丁灿点点头：“想好了，正是因为有着很多的不确定性，才会更加让人向往。”

走出城门，到了郊外一处空地上时，梁观施法打开了传送法阵，以他如今的能力，想要去哪儿顷刻间便可到达。

所以下一秒，丁灿就听见了竹叶随风摇动的声音，竹林生长极高，洒下来的日光都是星星点点。

真正回到这里之后，她总算明白每次使用竹伞时，身上那股安逸感是来自哪里，诞生地让她天然觉得十分安全。

她随手摸上一根竹子，日日夜夜在土地拔高生长的画面出现在脑海当中

很多跟她同样的存在，大家一起生长，逐渐形成漫山遍野壮阔的竹林，日复一日，它们还在逐渐蔓延当中，在山野里占据更多的土地。

虽然有些杞人忧天，但若是真到了竹林开始占据人类栖息地，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还能来得及干预吗。

人间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她不想待在远离尘世荒芜的天地间，又担心隐匿在人间时被认出来，反而造成更大的困扰。

她迫切想要成为人类的原因，除去想要更加自在地享受人间之外，更是觉得，他们早就该处在同一阵营。

丁灿已经在竹林前盘坐好，看向梁观：“师父，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