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包大的拳头展开,捧住他的脸颊,掌心里的细沙在他脸上摩挲,蛇游着,一路往上。
“你是陆兽?”那只手在摸到他耳朵茸毛的时候停下,“……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
他也因此看见尸体的正脸,脸上布满沙砾和各色细石子,鳍筋拟态的短发虽然还剩一定的发型,光反射伪装的失效却让它们露出大部分原形。
发根、发中一半、发尾末梢都呈现出半透明、偏暗黄色的鱼筋,惟余发中的两端还有一些好看的金色,在太阳底下闪耀发光。
蓝灰色的低空像被阳光割开几道豁口,光柱薄薄地洒下来。
对方的双眼不适应地转了转,但依旧紧闭,另一只手也抬上来,在他的另一边脸颊上抚摸,又突然滑到他的侧颈、锁骨,拍到他的肩膀,最后跳至大腿、和膝盖才收手,但捧住他脸颊的那只手却一直都在,像是在定位他。
——这条鱼在找到他的位置、距离、和姿势后,就挪动上半身、直到和他齐平。
“你看不见吗?”刻在基因里的动物本能作祟,余元杰被摸得不自觉缓慢摇起了尾巴。
“嗯,眼睛被砍瞎了。”尸体道,说话的语气很冷静。
“啊。”余元杰一时失语。
听过和亲眼看过是两码事,他细看才发现对方上半身其实也有很多小创口,只是被海水冲净了血污后,泡得发白,只比肤色淡一点,乍一看看不出端倪罢了。
鲨鱼脸部受到的创击严重,尤其是其眉下横贯整张脸的一字型创口,切得极深,晶状体都被割开少许,只是因为沙子掩着,他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系统已经要把他震麻了。
无所谓,就当得到一次免费按摩。
“你要我帮你,怎么帮?”余元杰开口询问。他现在身处水生的地盘,“要我帮你把你的同伴叫过来,那我就得被水生拘留了。”
这可使不得,一是他还有弟弟要照料,没兽照顾的劣化走在街上哪天被黑心肉馆子打了都没法反抗,二是他有陆高院的学业要保持拔尖,否则他投入的时间、精力、和选择成本都太大。
【——】
系统还不消停,如果它有实体,怕是已经像只海星那样张牙舞爪地扑到鲨鱼的脸上去了。
余元杰在心底幽然叹气。他本不该到这里来的,说到底,一切都是系统的锅!
你给我安静点!余元杰愤怒地拍脑门,系统终于已老实。
鲨鱼露出一排鲨鱼齿,手掌轻拍两下他的脸颊:“你不会被拘留,这里是水陆边境线。”
“哦……水陆边境线……所以呢?”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意思是这片区域可以说是陆兽的,也可以说是水生的。帮我,我告诉你陆兽边境线在哪。等你遇上来巡逻的陆兽边防军,就可以回去了。”
“唔,听起来很有吸引力。”余元杰决定搭把手。
他正愁找不到回去的路呢。要等系统再刷一个buff出来,他也不可能以跟来时相同的运动轨迹砸回出发点。
系统坑过他,他不相信系统,那现在只有靠鲨鱼指路了。
正想着,鲨鱼缓缓收回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现在我放手,你来把身体的一部分贴在我身上。”
“好的。”余元杰尝试把左手搭在大白鲨右肩上,触感冰凉,光滑如水。
“很好。”鲨鱼闭着眼睛笑了笑,右手突然攥紧他的左腕,口中念念有词。
原本平静的沙滩一下变了样,暴风与海啸骤起,电闪雷鸣,天地在瞬息间变色。
“你做什么!?”风中夹杂的凌乱水珠和沙粒让他睁不开眼,他想把左腕拔出来,却被对方把右腕也捉住了。
【——】
他面前出现一个光点,拉长成卡牌。可他现在根本没法去捏碎它。
“嘘——嘘——”对方闭着眼,祥和地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术法。我说过不会伤害你,就决不会食言。”话语间,他感觉到自己和对方接触的手腕像变成了两个互相铆合的螺纹柱一般,内里直有股高速旋转的感觉。
鲨鱼在这时开口:“母亲啊,献上一半我的血和陆兽的血,请求您的帮助。”
这个术法似乎能控水,在他没有任何感觉的情况下,红色一滴滴渗出他双腕的皮肤,越滴越快,与对方的血合融在一起,在海边滴出一个小型法阵。
“嘭!”
法阵刚成型的那一刹那就炸了,看来他的母亲不满他跟一只陆兽“在一起”。
“哎呀,”鲨鱼放开他的手腕,鱼尾轻轻摆,“不好意思,祂就是小打小闹。”
“从这里倒回去往西南方向走十公里,就可以看到陆兽边防军了……母亲,真的要这样做吗?”
“小打小闹”的祂并不给他找路的机会。
法阵爆炸的瞬间,鲨鱼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拿了起来,往海那边消失;
他则被法阵爆炸的冲击波气流往陆地的方向推,摔在长满杂草的马路上。
【——】
白光卡牌又出现,提示他情况不算最糟,起码还有个道具可用。
“……”
余元杰盯着卡牌,想捏又不敢捏。
buff是好buff,奈何他一用就成debuff。
【——】
捏吧,还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吗?余元杰四指卷拢,然后用力——
【已消耗紧急buff:从众心理】
“紧急buff?”余元杰注意到这一张名称跟第一张卡牌的不同。
【宿主心率飙至240超过三分钟时,系统发送紧急buff,助宿主度过难关】
“好吧。”看来他决定救鲨鱼的行为还是有点用,不然系统下一张buff刷出来不知道要等多久。
“那什么是‘从众心理’?”余元杰摸不透这张卡牌的作用。
【三秒后,宿主将被自动传送至方圆一百公里以内兽数最多的地方】
“好啊好啊!”余元杰本来已经灰暗的眼中亮起期冀的光。
这荒郊野岭的,周围兽数最多的地方肯定就是陆兽军营了吧!
结果他迫降到正在被陆兽边防军清剿的沿海水生特工老巢。
从数量上来说,确实是最多。
“……”
他与一排陆兽边防军对准他的枪眼大眼对小眼。
他被关进小黑屋,盘问三天又关了一天禁闭,才放出来,走之前还吃了不少警告。
回家时,弟弟肚子都已经饿扁了,生啃了一张木桌。
【——】系统才从没电中醒来,得意地震动,似乎在问他效果怎么样。
看,只有依靠它才能解决问题吧?
“……”
余元杰深吸一口气,这口气在他的肺里憋了整整有五秒。
“你给我滚!!”他再也不会使用这倒霉系统了。
·
海的另一边,鲨鱼在一处疗愈点被温柔地放下。
簌簌肃肃——窸窸窣窣。
泛着幽蓝色荧光的杆状白蘑菇缓慢地上下浮动,洞窟周围弥漫开阴冷气息。
他对这里习以为常。
申侑也抬起一只手,用手背轻缓地拨开蜗牛一样的海菌幼体,略微弯下腰,迈出一只脚踩进狭长的甬道。
海腥味扑鼻,对他来讲反而是某种令他感到放松的香气。
这次受伤很重,第一背鳍齐根斩断,仅存的第二背鳍也受到撕裂伤,疼痛麻痹了他的感知,在整个脊背蔓延。
倘若他是不能拟态的劣化白鲨,这趟恐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尽管疗愈点为他治好大部分损伤,失去的背鳍却不可能重新长出来。
一身军装都被剥夺。
——他被勒令退休了。
熟识的同僚里有一个二代,私产中有一处祖传的旺铺无鱼管理,申侑也接管了过来。
本以为潜梭艇里的自动导航系统会将直接他带到地方,不料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多里的时候,水路直接到头了。
身边弹扣的解锁声响起。钛合金舱门自动开启,潜梭艇空载返航。
粗糙硌鱼的沥青路仿佛没有尽头。
申侑也一条水生特战种拖着尾巴折腾三个小时,转头发现自己身在陆兽最高学院东伍分校对门。
——颇有一种死里逃生又回死里的美感。
水生和陆生的关系间接地不好。
结梁子的本是浅湾派和植物派,奈何陆生肉食内部渗透的植物派高层偏多,导致其大部分决策也都偏向支持植物派。
久而久之,他所在的深海派也受到了仇视影响辐射,双方关系彻底僵了。
乃至现在,陆兽最高学院大抵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一条深海派的黄金大白鲨在院对门设立海鲜餐厅的情况。
学生亦如此。
口味新奇独特,餐品闻所未闻,用材出乎意料,上桌摆盘别致,整体感觉像在吃外国菜一样。
——来自许多陆兽发誓不会再吃却频频真香的评价。
“唉,生活费又不够用了。”余元杰为自己和弟弟的肚子发愁。
他是近来偶然从某个路兽甲的吐槽里得知院对门新开的海鲜餐厅门口竟然设置有免费的食物领取点的。
进店用餐的每个陆兽还可以向店老板购买规格不一的免费食物放在领取点,“是觉得最高学院附近还会有流浪汉吗?真的搞笑诶~”
——流浪白鼬光速去拔草了。
好消息,是真的。
余元杰从此便成了店老板不认识的常客。
他随身携带笔记蹲点,一定会选择海鲜餐厅最繁忙的时刻才出现,克制自己可能会表现出的所有课本上标红的“会引起对象怀疑”的行为举止,跨步利索且快速,闪现到领取点,抬尾扫走一排食物。
熟练且灵活,从未失手。
包里揣着满满当当的食物,他偶尔不会立刻就走,而是站在进门的角落远望那个坚持在黄金地界搞慈善令他摸不清头脑却又感到敬畏的店老板。
那兽恍若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有着深邃的眼眶和挺拔的鼻梁。
二八侧分的正金色背头衬得他皮肤看起来如牛奶般暖白、并且细腻。
地上似乎有什么脏东西,让他蹙着眉微低了头,连那双浅色橄榄石一样的眸子里也泛起层涟漪。
他的肩膀宽阔,腰却劲窄。纯黑的围裙拴在其间,底下是加厚的白衬衫,连袖口都一丝不苟地扣到手腕。
似是感觉到了他打量的视线,店老板即将在百忙之中转头朝门口瞧见空了一排的领取点和高高鼓起的可疑黑色双肩包之际,余元杰攥紧书包肩带三步并作两步朝后溜,消失在兽海里。
呼——
差点就被发现了。他快速平复将要蹦出胸腔的心跳,掏出钥匙,进门,把包里的食物一个劲倒在凹凸不平的大铁桌上。
“文建,出来吃饭了!”
喊声在空荡荡的两室一厅绕了一圈,层层减弱、消散了。
“……文建?”
余元杰的表情空白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