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琤呼吸一窒：“我们刚刚救上来的，不是全部？”
“恐怕不是。早已有人遇害，迷魇正在吞噬他们。”喻瑾沉声道，“来不及施救了。你先回船上确认其他人的安危，这边交给我。”
叶琤干脆应下。他飞身返回船舱，检查后发现昏迷者都安然无恙，便在周围设下简易屏界，随即匆匆返身去帮喻瑾。
船头灯照亮的地方，喻瑾早已不在。海面上的冰一路延伸出去，隐入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他显然已经追出去一段距离，叶琤能听见前方传来似人非人的尖啸声，令听者毛骨悚然。
叶琤踩上冰面，正想往声音的方向追去，直觉的警报陡然拉响，身体的反应快过意识，他当即旋身撤步，握紧明敕发力挥剑——咣！
明敕火光迸现，电光石火间，叶琤看清了偷袭他的怪物长什么样：那玩意儿就像是蜈蚣和蝴蝶的结合体，一对四米多宽的翅膀上布满猩红划痕，中间的虫体千足百爪，其中还伸出一双螳螂般锋锐的钳子，上面坚硬的锯齿正和明敕撞在一起，互相角力。
难道这就是迷魇的本体？
叶琤看得一阵恶心。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那怪物又动了。它缓缓扇动翅膀，上面的划痕逐个张开，露出里面浑圆的事物，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只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而后齐刷刷盯上面前这个渺小的人类，情状骇人可怖。
靠！
叶琤低声咒骂，挥剑逼退它的钳子，疾退十数步。身后还回响着打斗的声音，叶琤突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滞。
迷魇……难道不只一只？
喻瑾正在身后和迷魇战斗，而叶琤面前又出现了一只诡异的怪物，他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出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现下定然不能放任它过去喻瑾那边，否则他将腹背受敌。叶琤索性执剑上前，一边试探着这怪物寻找它的弱点，一边在冰面上灵巧腾挪，躲避它的攻击。
苦于不能动用异能，叶琤只得与它周旋，但这疑似迷魇的怪物实力很强，他屡屡落入下风，还不慎受了伤。好在明敕并非凡品，屡次为叶琤挡下致命攻击，剑身越发明亮，嗡鸣着想要反击。
雨还在下，冰面较窄，实力不足，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占，叶琤自打成为执天者以来第一次遇上这种棘手的局面。夜晚的海上本就寒凉，叶琤脚下是冰，头上是雨，执剑的手几乎快要被冻僵了。雨水混着血水，将他全身浇了个透心凉，他也只能咬牙硬撑，双眸如燃火，几乎快要把面前的怪物烧成灰烬。
怪物见久攻不下，竟虚晃一招，趁着叶琤举剑格挡时调转目标，削铁如泥的钳子朝游艇轰然斩下！
“靠！”
叶琤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游艇被那双钳子从中间一分为二，眨眼间便断为两截，并缓缓沉没。
那些昏迷不醒的船员还在游艇上，即便有屏界庇护，也无法阻止船舱进水，到时候他们一样会被淹死。叶琤顾不得那怪物了，他飞身上船，试图去捞起那些即将沉水的船员，却听身后一声呼喝：“低头——！”
叶琤当即照做；身侧的风声呼啸而至，那怪物的巨钳就这么擦着后脑勺的发丝而过，惊险万分。一招落空，似乎激怒了它，双翅一震卷起海浪，劈头盖脸朝叶琤而去。
此时叶琤半蹲在游艇边缘，离断口只有一步之遥，若是被这巨浪砸中，立马就会摔入海中。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刀破空而至，直直穿透那怪物的右翼。伴随着怪物的尖啸声，叶琤只觉手臂被用力一拽，随即整个人被压倒在甲板上。
哗啦——！
海浪浇了两人满身，好在并无人落水。叶琤呛咳几声，脑子里水声震荡，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喻瑾？你没事吧？”
“无事。快起身。”
喻瑾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帮他挡了大半海浪，浑身上下寒气逼人，寻常人若是这种体温，早就是具冻僵的尸体了。叶琤深呼吸几次，发现呼出来的都是白雾：“这也太冷了！”
“当心，它很快就会恢复。”
叶琤问道：“这是迷魇的本体吗？”
“没错。”
叶琤不解道：“那你之前在那边打的是什么？”
“只是迷魇的幻梦造物而已。它盯上的是你，于是特意将我引走。”
喻瑾扔下一句，手中长刀重新凝结，以披荆斩棘之势斩向迷魇左翼。叶琤自知不是它的对手，干脆先去船舱处打捞渔民。
迷魇不愧为首级异型，在喻瑾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仍旧能够闪避反击，只不过它的右翼被长刀所伤，其中一只“眼睛”正好被捅了个对穿，还在汩汩流血。它将冰刀甩掉，挣扎着飞起来，再次掀起浪潮，企图将两人淹没。
同样的招数，在两位顶尖高手面前不会奏效第二次。喻瑾扬手便将海浪冻结，形成一道高耸的冰墙，反过来将迷魇的右翼冻成冰，趁势追击，欲将其右翼斩下。
迷魇若是折了这半边翅膀，便再也无法制空打击二人，落败也是迟早的事。它察觉危机，竟不知从何处爆发潜力，疯狂舞动双翼，只听几声脆响，原本右翼上的冰齐齐剥落，随着它扇动翅膀的动作四散飞出。
那些剥落的碎冰边缘锋锐无比，轻轻挨上一下便会被割得鲜血淋漓。可好巧不巧，叶琤正跃过游艇来到后船舱，伸手要把即将落水的渔民捞起来，压根没注意到喻瑾那边发生了什么。碎冰打着旋儿，往他的方向疾射而去，虽有一些撞上船体沉没海中，但仍有两三片直直冲着叶琤而来，正对他的脖颈！
叶琤没注意到，但喻瑾瞥见了。此时再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了，他当即掷出长刀击落碎冰，自己却失了武器。迷魇瞅准机会，锋利的钳子朝喻瑾当胸一击——
另一把冰刀在迷魇头顶凭空出现，在它的钳子对喻瑾使出致命一击的同时，也一刀将它劈为两半。
整个过程不过须臾之间，叶琤在听见异响之时便下意识转头往那边看，却正巧目睹喻瑾被迷魇的钳子当胸穿透、摔落海中的一幕。
那一刻，风和雨仿佛都静止了，他的眼中唯有喻瑾胸前血花四溅的场景。
叶琤目眦欲裂：“喻瑾——！”
扑通！
叶琤再也顾不得其他，纵身跃入海中。海水冰冷刺骨，他却寒意更甚，只想快点将喻瑾捞起。漆黑的海伸手不见五指，叶琤睁大双目也只能感受到丝缕微光，他凭借印象拼命往喻瑾落水的方向游去，探手去捞——
海面风浪骤起，海底暗流汹涌，身处其中的人每时每刻都被洋流裹挟，身不由己。叶琤在伸手捞空的那一刻心都凉了半截，他清楚地知道，一旦被海浪卷走，能救回来的几率微乎其微，更何况喻瑾还身受重伤，若不及时止血，很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叶琤四下游动探寻，直到快要窒息了才浮出水面。
雨势不减，兜头朝叶琤泼下。他抹了把脸，转瞬之间又被大雨蒙蔽视线。
海面上残留的血迹逐渐弥散，气味古怪，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海腥味还是血腥气了。他心中的恐慌愈发强烈。
喻瑾这么厉害，又属治愈的水系，天生愈合度就比别人高，肯定会没事的。
叶琤这么安慰自己。时间紧迫，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他再次扎入水里、潜下深海，睁着刺痛的双眼寻找那个身影。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叶琤不仅没有找到喻瑾，体力也即将消耗殆尽。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下潜多少次了，只是以意志对抗着疲倦，心里唯有找到喻瑾这一个念头。
直到他再一次浮出水面，视线已趋于模糊。断为两截的游艇尽数沉没，连迷魇的尸体也消失了，海面上空空荡荡，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叶琤打了个哆嗦。海水苦涩，他不慎呛了一口，立即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却尝到一股血腥味。没有专业的设备保护，频繁地闭气潜水，只会让肺部受创。
“喻瑾……”
叶琤低喃着他的名字，嗓音沙哑，喉咙刺痛。
他还没有找到喻瑾，他还不能就此放弃。叶琤吐掉咳出的血，正当他想继续潜水搜寻时，海面涌动的潮汐再起，滔天巨浪打在身上，他来不及躲避，眨眼间便被完全淹没了。
叶琤再次醒来时，发现他已经被海浪卷到沙滩上了。
日光刺目，叶琤眼睛都还没睁开，就摸了一手滚烫的沙子。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可还在隐隐作痛。他艰难坐起，顾不得周身狼狈，从异域空间里取出手机打电话，那头响了一声就接了，显然等待已久：“叶琤？你们还好吗，情况怎么样？”
“……大哥。”
叶琤用力闭了闭眼，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嘶哑道：“进入域场之后，迷魇把我们的船弄沉了，虽然喻瑾把它剿灭，但是——”
莫晨风道：“但是什么？……叶琤，说话！”
叶琤攥紧手里的沙子，却阻止不了它们从指缝中流逝。他咬紧下唇，强忍悲意：“……喻瑾他掉进海里了。我，我没有找到他……”
那头传来哐当一声，不知是莫晨风失手碰掉了什么东西：“这不可能！他是水系偏冰系，按理来说能够御水结冰，不会轻易被淹死——”
“大哥。”叶琤打断他，“喻瑾在掉进海里之前，我看到他被迷魇刺中了胸口。”
“……”
叶琤捂住脸，垂首蜷缩起来，孤零零地跪坐在沙滩上：“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我打不过那只迷魇，一定是我拖累了他才会这样的……如果只有他自己来对付迷魇，可能早就解决了……”
“……你冷静点，喻瑾没那么容易死。你现在在哪里，我带人过去找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叶琤此刻方寸大乱，压根没有心思注意自己身处何方。莫晨风叹息一声：“算了，你别挂电话，我让技术组定位找你。”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莫晨风喊人的声音，还有执天者匆匆来去的脚步声，叶琤却已无暇留心，只是愣愣地注视着海面发呆，眼神空茫无助。
海岸线那么长，海面那么宽广，叶琤却从未有一刻如此憎恨海洋。昨夜的暴风雨恍若一场梦，但叶琤仍旧清楚地记得风雨打在身上时的感受，切骨之寒，难以忘怀。海底是否也是这般寒冷？叶琤不知道，可喻瑾不该待在那里。
这么想着，叶琤站起身，踉跄着往回走。他要去找一艘船重新出海，回到那个该死的地方，不论是死是活，他都要把喻瑾找回来。
海滩上荒无人烟，怪石嶙峋，叶琤找了一大圈都没瞧见任何疑似房屋的建筑，又急又气，干脆掏出明敕准备砍树造船——即便他压根没学过怎么造船，可他还是这么做了，非要找到喻瑾不可的冲动驱使着他去做不可能之事。
一棵树摇晃着缓缓倒塌，正当叶琤思索着要怎么造船时，不远处传来高呼声，响彻云霄：“叶哥——！”
“在那里在那里！找到人了！”
“叶副部！”
叶琤回头望去；只见南越分部众人浩浩荡荡地跑来，吴纵跑得最快，慌里慌张的：“叶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吴纵跑近后瞧见叶琤一身狼藉，吓了一跳。他刚想问什么，叶琤却一把抓住他，语气急切：“给我准备一条船，我要出海！”
“出海？异型不是已经被你剿灭了吗？不是，等等叶哥，喻瑾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吗？”
叶琤急得怒吼道：“他掉进海里了！我要去找他！”
吴纵瞪大双目：“什么？！”
“你冷静一点！”
随后赶至的莫晨风扯开叶琤的手，厉声喝道：“你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去搜救！小吴，你去准备船只，组织人手去昨晚迷魇出现的地点，叶琤这边我来看着。”
吴纵领命而去。一群人马不停蹄地来去，只留下叶琤和莫晨风。
叶琤试图挣开莫晨风的手：“我要一起去！”
“你不要任性！”莫晨风罕见地发了火，“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糕，需要的是休息，救人的事其他人会负责。这件事你急也急不来！”
“可是大哥，那是喻瑾！”
叶琤尤在挣扎，可他的精力与体力都已逼近极限，根本无法挣开莫晨风的桎梏，索性冲他嘶吼起来：“那是我喜欢的人！你让我怎么能安心待在这里等别人去救他？！”
“我知道！但正因为是这样，你才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凭什么？！”
“就凭你现在的状况。万一你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办？！”
叶琤的理智稍稍回笼。莫晨风的担忧不无道理，以叶琤这个冲动冒进的性子，若是喻瑾当真遭遇不测，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叶琤呼吸颤抖，只觉身上又冷又热。莫晨风一摸他的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先跟我回去吃药。”
“我不去。我就在这里等。”
莫晨风拗不过他，只得坐下来陪他一起等。好在莫晨风随身带着备用药品，他拿出退烧药，叶琤看也不看就直接干咽吞掉，莫晨风无奈地取出食物和水往他手里塞：“你好歹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叶琤机械地拧开水瓶。他感觉不到饥饿与缺水，但理智仍在警告他不能就此倒下，驱使着他补充能量。
海边的温度在逐渐上升。莫晨风拉着他躲到树荫下，帮他处理身上的伤：“你第一次进入首级异型的域场，看样子很凶险？”
莫晨风不提还好，一提此事，喻瑾落水的画面便在叶琤脑海中挥之不去。叶琤挨着椰树坐下，双手抱头抵住膝盖，哽咽道：“……你别问了，大哥，我求求你别问了。”
莫晨风深深吸气，狠心道：“叶琤，你听我说：你必须告诉我你们此行发生的所有事，我们才能根据线索去找喻瑾，这是机会，无论多么渺茫，我们也必须抓住的机会！”
“……”
叶琤揪着头发，半晌才道：“我们……上船出海之后，因为距离比较远，到那里是半夜，就先去休息了。我，我一觉睡到十一点，被噩梦惊醒，然后……喻瑾告诉我，我们已经在域场里了。我们先是去救了那些渔民，接着就碰上了迷魇……”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心慌意乱，断断续续道：“那只迷魇……它故意把喻瑾引走，然后来对付我。但我，我不是它的对手，喻瑾识破了它的诡计，赶过来救我，却被……”
“还有吗？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莫晨风道：“你知道，迷魇擅长——”
叮铃铃！
铃声急促响起，莫晨风接起电话：“……都找过一遍了？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嗯，好，你们先在那里等等，暂时不要离开。”
叶琤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异样感。他一把抓住莫晨风，仿佛即将溺水之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怎么样，有找到喻瑾吗？”
“……”
叶琤一看就明白了，他难以置信，喃喃道：“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喻瑾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