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吃痛的闷哼声在昏暗的房间内响起。

叶泽结束通讯后，才从明亮干净的廊道走进房间。

转角处审讯室三字的标牌折过冰冷的棱角阴影。

雌虫艰难地粗喘着气，从喉咙鼻腔发出的声音像是粗粝干涩的砂石在锡纸上不停摩擦，混着浓重的杂音，像熄了火的破旧发动机。

或许是从额角流下的血模糊了德希的视线，看着那道缓缓靠近的身影，竟一时间分辨不出是天明还是黑夜。

他似乎失去了感知昼夜的能力。

光与暗似乎在那道身影上都显得过于界限分明，转身前对方还对着光讯和颜悦色，有说有笑；转身后昏暗光线笼罩住对方的神情，是雌虫琢磨不透的暗色。

危险，残酷…是德希亲身在叶泽身上领悟的教训。

就在不久前，叶泽就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雌虫的狼狈不堪，痛苦哀嚎。

现在，他依旧站在这里，平静地注视着雌虫的恐惧战栗，妒火癫狂。

与他通讯的虫知道叶泽在此之前在做什么吗？

那双握住光讯漂亮干净的手施加过最严酷残忍的酷刑，那双璀璨夺目的眼注视过最肮脏恶心的事，甚至是裹着战靴的腿都狠狠碾碎过雌虫的骨与肉；也是叶泽，硬生生诠释了最极致的血腥与暴/力，审判与臣服，无情与宽容，这些…对方都知道吗？

德希不限于用最恶劣的态度揣测着对方知道时的神情。

会嫌恶，会恐惧吗？还是如他一样，丧心病狂的妒火与恨意几乎焚烧掉所有理智，只想对方立刻毙命！

雌虫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一个贱种，一条只能被踩断脊梁才学会向主人摇尾乞怜的恶犬。

叶泽驯服了他，却并不打算要他，而那个与叶泽通讯的虫却能如此轻易地收获叶泽的关心与肯定。

他妒忌得快要发疯，在意得满腔怨怼。

“你给的情报倒是无误。”

“很聪明。”

叶泽语气淡然，听不出情绪。淡漠的金眸即便静静地看他，那双眼里也依旧是让雌虫求饶无果的无动于衷。

德希被锁链缚住四肢，背后的虫翼残破得只剩下几根骨架，不成虫形。叶泽没有给他换上囚服，还是那身近乎赤裸的衣物。

从白金之殿离开后，德希就被叶泽丢进了审讯室，一秒都没耽搁，也懒得浪费时间。

德希无疑是块硬骨头，硬生生在叶泽手上挺完所有审讯手段，有时候，叶泽也会感觉疑惑。

因为他没有感受到雌虫对他的怨恨与杀意，整个行刑的过程，雌虫痛了会哭会闹会精神失常发疯嘶吼，却唯独没有罪犯对审讯者的辱骂咒怨。

即便因此丧失自己的生命。像是一个完全没有羞耻心自尊心的木偶，任由叶泽对他施加任何手段，在痛苦超过阀值时，才会痛哭失神地求饶。

很奇怪。

雌虫不像是会为了同伙自愿牺牲自己的虫，他可是星盗，执迷不悟嘴硬的下场叶泽不信他不明白。

为什么会选择受尽折磨才说出情报？答案只有雌虫自己清楚。

叶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左右这个雌虫发挥了他最大的价值，其余的都不重要。

雌虫现在还能活，不过是靠着叶泽注入的一缕能量吊着，而现在…该结束了。

“叶泽…”

雌虫嘶哑干涩嗓音完全是拼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或许对方的声带早已在一次次酷刑中损伤严重。

德希不在意叶泽选择听不听，他自顾自地说，像是临死前情绪的最后反扑。

他在活生生刨出自己的心，把不可言说的、不甘嫉妒的、所有一切的肮脏欲望、懵懂感情，全部赤裸裸展露在叶泽面前。

他像是疯了，不成虫形的模样配着雌虫猩红炽热的眼眸，宛若癫狂的是即将失去所有又将得到所有的眷恋遗憾，亢奋痴迷。

他说：“我爱你。”

昏暗的光线依旧遮挡住了叶泽的表情，但这次德希知道，他听见了。

骤然冰冷的温度令雌虫全身战栗，他在失温。已经记不清是否习惯这种感受，也无所谓是否死去。

他再次重复地告白，诉述着浓厚缠绵的情意，似是终于窥见了无虫察觉的隐秘。

血腥味弥漫的审讯室内，只有雌虫一声声意味不明宛如诅咒的，“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

“叶泽…”

“我爱你。”

直到再次恢复寂静，雌虫残破的尸体死态扭曲，如同他那拿不出手同样扭曲的爱意。

他应该在对方开口的第一时间，杀死他的。叶泽冷静地想。

碾死一只虫子很容易，但被爆了一身酱汁，惹得自身难捱，得不偿失。

但，爱又是个什么东西？这样疯狂扭曲的感情似乎只会带给虫死亡…这个奇怪难懂的虫子又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他说爱？

是因为爱吗？这就是爱吗？

姑且归结于爱吧，叶泽想。

以前琢磨不透的各种事情，似乎隐约有了答案。

所以，不是叶泽不懂，而是他们分明对他有欲望，是想要与他交合的欲望，却总是以爱为名，让他迷惘。

叶泽忽而一顿，道：“007，你知道一个生物会出于什么情况对另一个同性生物说出爱？”

“欸？”正在战场上认真监督，力求不错过任何漏洞的007，刚回线就被自家大佬逮住解惑。

在听清叶泽问得是什么后，007终于喜极而泣，“当然是心思不纯，想要跟大…想要跟对方谈恋爱啊。”

叶泽：“谈恋爱？”

“对！这些陷入激素控制的可怕生物为了彻底抓牢恋爱对象，会以认真负责为理由，提出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然后疯狂生崽崽，想要以孩子和婚姻彻底捆绑住对方…然后失去自由…囚禁…尊严…”007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谈恋爱的严重后果。

“…之前有个系统同事想不开要跟人谈恋爱，结果被人骗身骗心，一条裤衩子都没捞到！巴拉巴拉…”

007说得昏天暗地，苦口婆心，就差把谈恋爱等于被人骗身骗心骗家产刻在脑门上。

“所以，大佬，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误入歧途啊。”

“噗…”叶泽忍俊不禁。

007说的这些，叶泽在现代位面也是有所耳闻，他之前有个同事就经常喜欢进入这些位面放松，然后现场直播男女主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还因此收获不少粉丝流量。

虽然没有刻意去关注，只知道模糊的大概，但叶泽还是分得清自身情况与两者的不同。

说白了，叶泽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够让雌虫在明知他是个“雌虫”的前提下，依旧对他产生跨越性别的爱意。

或许是单纯的想跟他睡一觉？叶泽若有所思地想，毕竟他如今的这身皮囊确实别有姿色。

但不管这些雌虫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否真的爱他，左右影响不了叶泽意愿。

他不想，谁也无法强迫他。

爱这个字，离虫族太过遥远，于叶泽也过于陌生。

若不是雌虫死得太过惨烈，叶泽又身陷其中，叶泽还真不会把这个字于自己于虫族挂钩。

果然，他应该在雌虫开口的第一时间杀死他的。

.

德希死了，盖亚没有看见雌虫的尸体，也懒得多投几分注意。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雌虫的场景。对方一身狼藉的吊在行刑架上，叶泽走出去接通讯，盖亚坐在隔壁隔着合金玻璃窥见审讯室里的场景。

很惨烈也很血腥。

盖亚正准备移开视线，却冷不丁对上雌虫的眼神。

直到现在盖亚也说不清那刻的感觉，大概是被视作废物的猎物忤逆挑衅的恼怒。

他听不清雌虫说了什么，只注意到对方染血的嘴唇蠕动，随后是皲裂扭曲的笑容。

他说：“我记得你。”

“怪物。”

“你最好一直装下去，一直装下去…”最后这一句，雌虫没说，但盖亚冷漠移开视线前，对方的笑容无疑是这个意思。

他在威胁，知道这具躯壳下的自己，亦或是诅咒，诅咒他这个把他变得面目全非的罪魁祸首。

真是可笑。

身为星盗居然长着一颗恋爱脑，义无反顾地爱上行刑者，转头埋怨他这个施粥者。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