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枫手上端着一个白桃木盒子走下水塔。他在前面，苏橙月则跟在他身后，他气息阴郁，心情还因山琦的话而晴朗不起来。
或者说，他的心情一向都不怎么能晴朗。
水塔到荣誉展厅有一段距离，路程大概七到八分钟，苏橙月抱着苏战的球鞋默然，心里却涌上太多情绪。
早在她出门前，张小姚就拜托过她，让她进展厅后，务必拍下苏战的那些展品发给她。
她现在靠着对苏战的思念，勉强支撑着精神世界不被痛苦所摧毁，任何关于苏战的东西，都能带给她一定的抚慰。
但从陆思绮那里了解到，展厅里的东西，除非是墨村赞同的做成纪录碟片，旁人特别是外人，是不能擅自拍照留影的。
解释的规矩她又不能理解，因为她觉得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哪里还要讲究那么多规矩的。
所以现在她就是一整个苦恼。
展厅里，苏战的展区原本是安排在中央的，受绫野的影响，它被迁移到一个角落里，甚至拉上了分隔条，独立出来。
叶凌枫进展厅后先登记，然后到她。
她看到本子上，叶凌枫登记的竟然是墨村村长的名字——周迈。
他在荣誉勋章处填的，则是苏战的4个不同名称的“生日礼物”，代号分别是“14.4.21”、“13.4.21”、“12.4.21”、“11.4.21”。
这说明，此时叶凌枫手上的荣誉展品，正是村长托他上水塔拿下来的。
她填完把笔搁回去，往展厅里看。
人不多，过道划线分明，但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想，离了叶凌枫，她大概只能呆在原地了吧。
“跟着我。”叶凌枫叫她。
“喔。”她才发现叶凌枫在前边等她。
刚才失神的样子他应该是看到了吧，他特地等她走到他身边了才起步。
“你是不是要去忙？”
她看看他手上的白桃木盒子，他总不是要她跟着他去找村长吧？
“如果是的话，我一个人应该也还行……”她嘴上虽这么说着，但心里粘他粘得紧，一点也不想分开行动。
脚下的步子时刻跟他的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下意识挨近。
“苏橙月，在这里，不会有人误会我们的关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苏橙月脸红低下头去。
“那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现在对你而言是一个麻烦。”
“错觉，不用理。”
他面无表情往前走，她紧跟着。
进到里面的服务台前，他把手上的盒子放台面上，顺便把她的也给放上去。
工作人员接过来看了一下，把号牌和东西一起拿走，放进身后的格子柜里。
然后回来对叶凌枫和苏橙月解释道，“苏战的展区暂时封闭处理，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会重新开放，所以现在没有办法入场，不过你们可以去看看其他的展区。”
叶凌枫倒是无所谓，但转问苏橙月，“你有什么要在今天做的吗？”
苏橙月完全不知道这个时候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只好迷茫的摇头。
“你不想进去看你哥的展品吗？”
“想啊，但不是说封闭不给进吗。”
叶凌枫默了下，问工作人员，“村长什么时候过来，有没有说？”
“不清楚。”工作人员微笑解释，“按往年的经验，都是在仪式结束后才会过来的。”
“那就是晚上18点后……”叶凌枫算算时间，问苏橙月，“想留下来等吗？”
“他过来了，就能进哥哥的展区吗？”
苏橙月天真无邪的仰头看向叶凌枫，眼里透着期待。
叶凌枫没说可以，但也没否认。
她疑惑地又看向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只是对她微微笑，也没给出解惑的话。
“那么，是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最后，苏橙月不安的问叶凌枫。
他眼睛的底色往下沉，反问，“晚上有人接你回家吗？”
她摇头。
叶凌枫看下时间，提议，“先跟我回南区吃饭吧。”
“喔，好啊。”
她顺从。
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她可不敢一个人在这里等到晚上。
回到南区吃完饭，叶凌枫就跟着陆见逍一起出门了。
陆思绮告诉她，他们是有事要去见村长，大概是因为绫野进Sky后需要处理的事件。
还跟她讲了些墨村的村规，以及她今天被山琦诱拐到祖庙，是山琦故意那么做好让叶凌枫丢分的。
“其实山琦带你走的那条路算是禁区，因为它是绫家的专属通道，我们每年进祖庙祭祀，走的都是另一条路，只是比较远要花上差不多半个钟的时间才能到。”
“那叶凌枫去接我的那条路呢？”
她记得从他过去接她，到他们走出去南区，也不过只用了半个小时呢。
“那条隧道吗，是紧急避难用的，进去的话要扣积分，还要罚抄村规。”
“……”苏橙月一滞，怪不得山琦说出那句话，大概能猜到叶凌枫会选择走隧道吧，“这次被扣多少分呢？”
刚才从陆思绮的科谱中她已经了解到，积分在墨村相当于一个重要的不可或缺的通行证。
积分越高，能到的地方越多。
不仅如此，它还是通往墨村最高荣誉最高等级的凭据。
有了这个最高等级的积分，球队的战衣才能升上墨村的名人塔塔尖。
对于现在的叶凌枫来说，是极其需要累积分升等级的。
但陆思绮刚才也说了，他因为她，曾抄过两次村规，降过两次等级。
加上这次，已经累积被降三次了。
“这个就不好说了，而且公告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呢，但是肯定比前两次加起来的要多。”
“这么严重吗？”
“嗯，这次主要是因为山琦算计才被罚的，你不用有负担。”
“但是，说起来也还是因为我的关系不是吗？如果我不跟那个女孩离开签到区，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出事了总不能去怪好人单纯吧？我觉得应该要怪坏人太坏，你说呢？
“你别看凌枫他平时爱使坏，在这种事上，他的观点是正的，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站起来去接你了。”
苏橙月点头认同，但心里还是难受。
“那我能知道，他前两次是因为什么被降分吗？”
“这，我无可奉告。”
“不能悄悄的告诉我吗，这里又没有别人。”
陆思绮想说，但她忍着。
苏橙月也感觉到她憋得很难受，试图鼓励她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他是你说的，好吗？”
“咳，”陆思绮压低声音道，“我只能说，他是因为把墨村的东西往外带才被罚的。”
“这……墨村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总之，你只要知道从墨村带东西出去是要被扣分就对了。”
“……”她想不通，他从墨村带东西出去跟她扯上什么关系，为什么陆思绮说他前两次被扣是因为她？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什么也没跟你说喔。”
“放心吧。”
“好了，我要找把剪刀去修仙人掌了，你要一起吗？”
“……呃，不了，”苏橙月勉强挤出笑容，“为什么要剪掉它的刺呢？”
“解压啊。”陆思绮说完上台阶去。
苏橙月轻叹一声，看向旁边的仙人掌。
比起上次过来的时候，它长出许多新刺，而且中途应该没被剪过。
*
晚上六点的时候，苏橙月是漾姐直接送到荣誉展厅的，而凌枫出去后就没有回过南区。
这让苏橙月很担心，怕去到的时候叶凌枫不在，而漾姐又不留下来陪她。
在这里，面对一群陌生的规矩又多的人，她难免心生不安，加上有被扔在祖庙的阴影，令她对西区产生了抗拒心理。
果然漾姐把她送到展厅的大门后就开车走了，也没联系叶凌枫在不在，说让她自己看着联系他。
苏橙月站在门外，不得已打开他的聊天界面。
给他发信息后，顺便进他朋友圈去看。
他两天前更新了一条视频，打球的时候膝盖被磕伤了，擦掉一层皮，渗着血丝。
有人在底下评论，问他怎么回事，他回：喜欢的代价。
再往下拉，她看到了徐姝茵的留言：怎么那么不小心，我这刚好有擦伤的药，晚点给你送去。
他没回复。
苏橙月开始没心情，但还是机械性往下刷，看他以前发的仙人掌视频。
“只是练习而已，也会拼命到磕伤膝盖吗？”苏橙月喃喃。
有些不可置信。
因为在他的打球生涯中，哪怕是在角夺激烈的赛场上，他也是一次都没受过伤呢。
她合上手机，余光中出现叶凌枫的身影，就站在她旁边，她惊了一下。
蓦地抬头，果然对上他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到的？”
她担心，他是不是看到了她刚才偷偷进他朋友圈，看他发的视频了。
“跟我进去吧。”
叶凌枫没回答她，径自走在前面。
苏橙月“喔”的一声，哑在喉咙里，小跑跟上。
六点过后，展厅里除了工作人员，没有其他人，空荡荡的，连走路的声音都能敲出回声。
没有外人后，叶凌枫直接把苏橙月往苏战的展区带。
苏橙月问他，“我能拍点照片吗？我妈妈想要。”
“之前带的碟片里有。”
“是吗？我没看过不知道，”苏橙月往前走一点，回头看他，“可是妈妈想要照片，录的那些比较走马观花，看不太清楚。”
叶凌枫给她掀起封带让她进去。
她穿进去，“你不进来吗？”
叶凌枫站在外面看她，“帮你挡监控。”
“呃？……”苏橙月愣了下，往头顶上的监控看去，秒懂他的意思，“谢谢。”
看着他往监控那走去，随手摘下展牌上的一张贴纸，贴到天花板一角的监控仪上。
苏橙月赶紧拿出手机一排一排的拍照。
拍得有点紧急，也有做贼心虚的不安感，导致她无法去看展柜上摆的都是什么东西。
只觉得大部分的勋章都是闪闪发光的，十分精致和珍贵。
几分钟就拍完了，余出的时间她还分批录下视频。
前后不过十分钟，就全搞定了。
“好了。”
偷偷拍完后，她已经不敢再呆在这里了，总是怕被工作人员发现他们在干坏事。
叶凌枫走过来，往展区里瞥去，问，“不再看看吗？不是每年都有机会进来的。”
“……这样吗？”苏橙月不禁心动。
这时门外响起工作人员的声音，她们齐声叫的是欢迎村长莅临视察的言词。
这打消了苏橙月刚才的心动，“我想……还是算了吧。”
虽然遗憾，但是更担心在村长面前违规，再次给叶凌枫带来麻烦。
“不用担心，村长允许你进展区的。”
“真的吗？”
“嗯。”
苏橙月还是不太敢相信。
叶凌枫没过多解释，只是说道，“我过去找他谈点事，你自己进去看看，看完了到前台等我。”
“喔，好啊。”忐忑不安的心慢慢放松下来，她转身重新进展区。
叶凌枫则朝村长那边的方向离开。
刚才拍得匆忙，没能认真看展柜上都摆有什么，这次得到许可后，她一件件仔细看。
它的上架时间，它是哪一届的比赛得奖，它代表着怎样的荣誉，包括它在墨村的等级，在炫风的排名。
四年内大大小小得奖共计四十六件，不包括墨村为他专门定制的荣誉勋章。
同时，一些他上场比赛穿过的球衣球鞋，以及装备等也都存放于此。
苏橙月隔着玻璃摸不到他的球衣，鼻子酸酸的。
再往里走进去，她被一个精致的摆件吸住视线，怔在当场。
那是一只躺在深红色盒子里的半边翅膀，乳白的玉石表面发出润泽的微光，跟徐姝茵送她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脑中迅速闪过徐姝茵送她时的一些反常片段，愈发怀疑，它是来自于这里。
她记得她的那半边翅膀是左翅，而这只恰巧又是右翅，所以她有理由怀疑，她手上那只跟这里的是一对。
如果她的怀疑是对的，那么就连那只刻有数字的球鞋也……
她脸色微微发白，带着不太妙的感觉开始寻找另一只球鞋。
“是左边的鞋子……”她心里默念着。
如果没猜错，后鞋跟刻着个“2”的数字标记。
苏橙月手心开始冒汗，控制不住的微颤，如同她颤着跳动的心，一点也平静不了。
她的猜测没有错，果然在另一个展柜里找到了一只左边球鞋。
那也是个摆件，大小一致，后鞋跟也刻着数字，2。
两只合在一起正好拼出哥哥的“21”队号。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叶凌枫因为她而被扣分的原因吗？
是吗？
苏橙月脸色变了又变，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展区。
这时展厅里除了工作人员，并没有见到叶凌枫和村长他们，她只好先在前台找个座位坐下等。
外面已经天黑，工作人员也在做收尾工作，看上去马上就要关门离开的样子。
苏橙月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半了，但是叶凌枫还没来接她。
她忍不住找个人问情况。
“他们还在办公室里的，安心等就好。”工作人员这样回答。
苏橙月见工作人员又要忙，赶紧问，“我想问一下，展区里的东西是不是归属于墨村的，而不是私有？”
“对啊。”
“那如果要带出墨村的话，是不是得扣除积分和被处罚？”
“不能带出墨村。”
……不是吗？
苏橙月疑惑。叶凌枫被扣积分被处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什么问题吗？”
“嗯，是这样的，我想问下，苏战的展区里是不是有两件产品是离柜状态呢？”
工作人员的表情从温和变得严肃起来，“这不是你该问的。”
“呃……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苏橙月回到椅子坐下继续等，纠结要不要直接问叶凌枫。
如果真是他，她该怎么办？要还回来吗？
现在她可以确定的是，半边翅膀和球鞋摆件就是哥哥的没错。
她觉得比起去问徐姝茵，更应该问叶凌枫。
因为如果去问徐姝茵，万一东西真是叶凌枫让她转送的，那等于是揭她伤口。
她正想着，叶凌枫和村长他们从办公室的通道走出来，在大厅里分道。
村长先离开，叶凌枫则朝她走来。
她看到他之后，起身迎过去，跟叶凌枫在过道碰头，一起出展厅。
叶凌枫若无其事走在前面，苏橙月心事汹涌跟在他后侧方。
两人在外面等几分钟，漾姐终于开车过来接。
一路上只有漾姐在说话，叶凌枫几乎没开口，苏橙月偶尔回应几声，实在是装不了什么都没看到。
就这样送到t字路口，漾姐把他们赶下车，“还不如让你们自己搭车回来。”
她一通抱怨完，扬长而去。
“她好像很生气。”苏橙月抱歉，想太多的原因没办法假装轻松聊天。
“不用理她。”
叶凌枫拐进林荫道。
苏橙月跟进去，考虑要不要问出来。现在光影昏暗，要是他不理她，她也不用在他面前伪装表情，大不了什么也不说，到他家门口就直接溜。
她偷偷看了下他的侧脸，哪怕是这样暗的光线，她也害怕他会突然转过头来看她。
悄悄地移开视线，试探性的问他，“叶凌枫，我想问你个事。”
“嗯。”
他回应，但没回头看她，也没停下脚步，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有事问他一样。
语气轻淡。
“是这样的，你是不是从哥哥的展区里带走了两件产品出墨村呢？”
“谁跟你说的？”他双手插裤袋，背影悠闲，语气也悠闲。
但是，她觉得气氛忽然严肃起来。
“没有人说，我自己猜的，”苏橙月镇定的撒谎，学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因为我看到产区里少了两样东西。”
而且那两样东西现在就在她手上。
总不可能是徐姝茵进去拿的吧？且不说她能不能进墨村，就算给她进墨村，她也没积分能带出来啊。
而且有一条死的规定是，墨村的东西，得是墨村人才能有资格带出墨村。
这一点就直接把徐姝茵给排除在外了。
“他展区里的东西少了，有可能是村长寄给你爸妈了，跟我没关系。”
“但是，但是……”苏橙月就是觉得他在闭眼说瞎话，不免激动起来，可又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干的。
“但是什么？”
苏橙月往前跑两步，挡在他前面，被激动壮大的胆子，借着幽光探视他的眼睛。
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在撒谎。
他终于停下脚步，回看她，没有任何闪躲，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她看不出一点破绽。
她垂下肩头，有些泄气道，“要是我说，那两件东西现在在我手上呢？”
“谁给的？”他有点啼笑皆非的问。
“姝茵给的，”她实话实说，“你不会到现在还没记住谁是姝茵吧？”
后面这句带点酸酸涩涩的。
“不认识。”轻飘飘的感觉。
苏橙月莫名其妙生气，憋得闷闷的，“那么多女生加你，记不住也不奇怪。”
怪怪的氛围袭来，完全脱离了她想知道的问题。
叶凌枫沉默片刻，扭转回正题，说，“东西既然到了你手上，就是你的。”
“真的不是你从墨村带出来的吗？”最后勇气一问。
“谁给你的，就去问谁。”
他说完合上嘴巴，一点不想再说话的样子，并且先行一步往前走去。
苏橙月郁闷跟在后面。
明明白天陆思绮有说过，他因为她，在墨村丢了好多积分，还被处罚抄好多遍村规的，但是他却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