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捂着嘴巴咳嗽不止。
贾赦又瞪了贾琏一眼,伸手拍了拍邢夫人的背。
好半晌,邢夫人止了咳,也用不赞同的眼神看贾琏,“老爷说的对,你说这话时确实欠考虑了。”
“我只不过是顺着老太太的话逗她开心,”贾琏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小小声地辩解,“就算没怀孕,那也不知是多久之后,有什么关系。”
邢夫人脸色更沉了下去,“你在那边这许多年,不知道那些下人的嘴有多利?今日若是没有老爷岔开这个话头,你信不信,但凡回来之时你媳妇没怀孕,他们能编排到往后几十年!”
贾赦赞同的脑袋刚点下去,便发现不对。正是因为邢夫人所言,他才会岔开话头暗示延医请药的事。但他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对后宅之事这般敏感了?!
惊讶过后,贾赦再次想起自己的隐痛,如今他没了男人的雄风,便连想法也变得如同后宅女眷?
不不不!肯定不是!贾赦狠狠摇头,他会这般,是因为被那书册影响!全因那书册多写儿女情长、家长里短,才会把他给带偏了!
贾赦这厢在竭力说服自己,却让不以为然的贾琏注意到了,他连忙找同盟,“老爷,你也觉得,没有太太说的那么严重吧?”
“不严重才怪!”贾赦心头正起火,贾琏这边撞上来,他立时破口大骂,“还是你觉得你老子我闲着没事干,故意挑起两房的矛盾?!”
“结果你个棒槌,先头说话就不严谨,转瞬又是满嘴跑马!京城虽雄伟,但有名的医馆大夫算来也就这几个,谁人手上没几个要他们请平安脉的京中权贵,你还敢说一定将他们全请了带出京去?!”
贾琏这才知晓其中烦难,却也不由得委屈,“我只是看老太太说得轻描淡写,以为打着府上的招牌便能请到人,这才应了声。”
贾赦冷哼,“你倒是能看懂老太太脸色,但怎就没看出来,她是疼惜女儿,却也是附和那边二太太,想把这差事丢到你头上,让你老子我来管呢!”
“这……这……”贾琏再细细回想了方才的情形,若是他接下了差事却做不到,那他爹的心意也就打了折扣,便是为了面子他爹也定会将此事圆过去。
这边想明白了,贾琏心里却又添了困惑,“老爷既知此事不容易,为何却要提出来?”这不是故意想要为难人吗?
偷看贾赦一眼,他缩了缩脖子,还是问出了口,“老爷成日闭门不出,老太太为何会觉得你能办好此事?”
贾赦是故意为难人吗?没错他就是!贾赦心里暗道,只不过他最初留了几分余地,只要贾母或是二房顺口说个时间不足之类的借口便能避过这个坑。
谁想到贾母竟然把这个坑砸实了再丢给他,他当然不可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直接学着贾母原样奉还给了二房。
心中想罢,贾赦面上却瞪着贾琏道,“不说得严重点,如何能将你之前的话完全掩过去?且最初我的话说的可极是软和,一个个不是明明不愿偏打肿脸充胖子,就是想要甩锅,我能惯着她们?”
如今不管二房是大出血将这事办妥,还是扯下脸皮保住里子,他都一样看得爽快。
幸灾乐祸地想完,贾赦继续给贾琏解惑,“至于为何我能办好?因为你老子我手上有钱啊!”
虽然他有约莫十来年没拿到私产的出息,但他连同这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也没有从他手上掏银子。贾赦花钱的大头多在买金石古玩或是清倌戏子什么的,这又因为他不爱出门费不了太多。
而他的私房未满周岁时就已有数万,其中还有一部分是每年有出息的田庄铺子,只这几十年的进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再有前些年给他打理私房的先是他祖母,后是他原配,二人皆是理家好手,每年的出息都存一部分,再拿一部分继续添置产业,故而他的私房一直稳步增长了许久。
还有贾赦的祖父祖母和父亲去世之时,私房的大头也全都分给了他。贾赦自信,他的私房不会比荣国府任何一个人少。
就是不知道那书册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竟使得他仿佛私房全没了,催贾琏买扇子,人家开价一千一把,他都没拿两千去砸,反倒是由着贾琏给人家出了五百的价。
还有迎春被那混账骂五千银子买的,岂不是说迎春的陪嫁连五千银子也不值?别说他把私房拿给了二房去修省亲别墅,他自己都不信自己会有这么大方!
正是因着这些困惑,今日纷争起了之后,贾赦才会索性闹了大的,直接将自己私房全收回来。
贾赦心里想头多,但屋子里另外三个人全被他这自信的模样镇住了。他们原本以为的,老爷困守家中一事无成,全都是自己的错觉?
思忖间,几人的眼神不由得转向贾赦放在手边的紫檀匣子,也不知道老爷的私房究竟有多少出息?
敏锐地注意到三人的视线,贾赦抬手将匣子抓进怀里,冲着贾琏厉喝,“看什么看?!这是老子的私房!跟你这个不孝子没有半点干系!”
贾琏摸摸鼻子,刚讪讪地转开了视线,委屈劲儿又涌上来了,扭回头看贾赦,“既然老爷你有钱,为何我的月钱还比不上珠大哥哥?”
“因为人家没钱了知道找父母要,”贾赦扯开一个嘲讽意味更浓的笑,“而你丢着父母在一旁,去讨好老太太和你二叔二婶啊!”
“我是以为……”老爷没钱,不想为难老爷的。贾琏辩解的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就算有这些想头,又何尝不是他在看低自己父亲?
见他察觉到错处,贾赦当初拿了银钱正要派人给他送去,却得知他到那边两个院子都转了一圈,却没想过来找他的怨气,总算消除了一点点。
不过想要他的钱,还是没门!贾赦又将匣子往怀里收了收,直接下逐客令,“如今事情说得差不多,你们后日便要出发,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
“老爷不给姑姑姑父写封信吗?”贾琏惊讶地问。
他前几天才写了,贾赦刚要拒绝,想起当初的信件只是写了做噩梦担心外甥,如今外甥人都已经没了。而且他还想要贾敏夫妇指点指点贾琏二人,便点头道,“一封信而已,哪个地方放不下?你们且先回去收拾,启程之前,我再把信给你。”
贾琏答应着,领着王熙凤告辞。
屋子里只剩下贾赦和邢夫人,邢夫人正想告辞,就听贾赦道,“嫁给我十来年,你有想过改嫁吗?”
“老爷你在说什么?!”邢夫人惊讶得险些跌到地上,随即站起身来,竖着手指立誓,“我既嫁给你,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若有二心……”
贾赦抬手拽着邢夫人坐下,“行了行了!我不是怀疑你,不必如此!”
邢夫人顺势坐下,两只眼睛紧紧盯住贾赦,“既然不是怀疑我,老爷为何会有此问?”
“方才老太太说的对,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贾赦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道,“往后也没办法再给你一个孩子,而贾琏夫妇和你也不亲近,等我走在你前头,怕是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邢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多谢老爷想着我。但老爷也听过下人如何说我的吧?我可是攒了十多年的银子,往后还有几十年可以继续攒。”
“老爷放心,再是如何,只要我手上有银子,日子就难过不到哪里去。”
贾赦犹豫了下,还是问,“你真的不愿意改嫁?哪怕往后一直守活寡也是一样?”
“老爷这话问的,说句不好听的,我嫁进贾家这些年,你也没在我屋里歇过几回啊。”邢夫人又笑了,却忍不住拿眼神打量贾赦,“倒是老爷,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赶紧请大夫才是。”
想起今天贾赦才请过大夫,邢夫人又道,“若是现有的大夫不中用,不妨试试延请太医?或者派人去外省寻访?”
总归贾赦手上有钱,又不是花费不起,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贾赦好不躲闪地回视邢夫人,“你想多了,我的身体没问题。只是今天我说了要开小门,老太太却用我院中混乱拒了你管家之事。”
“既然我都已经没什么希望再有儿子了,与其天天做无用功,不如打发了她们,换些实际的好处。”
邢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老爷要把姬妾都打发掉?!”
贾赦淡定地点头,“这院子里的戏曲小调我也听了十来年了,环肥燕瘦各色美人也都经历过了,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啊,以往没在意,现在回想,他买回来的美人们,学的东西竟真是大同小异,偏偏他还能一听十年都不腻,果真是魔怔了!
但是用来换他清醒的是……贾赦不再深想,只对邢夫人道,“如今我厌了,正好打发了她们当做新游戏的筹码。”
“老爷要与二老爷争掌家权?!”邢夫人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