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六岁搬到外院,如今这几个打理他私产的管事便来到了他的身边。
梓进、梓晓、夏辉、夏旋是小厮,都比贾赦大六七岁。顺熙、添胜、承书、远墨是书童,也要比贾赦大一两岁。
自从来到贾赦身边,他们同吃同住,同贾赦一起读书习武。虽说后来贾赦兴趣转移,小厮书童们还走着原本选定的路,但成亲之前那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不是假的。
脱离书册影响之后,贾赦心中对几人的情谊和记忆全都浮现了出来。
最上进的梓进,不服输的梓晓,沉默而周到的夏辉,处处向哥哥看齐的夏旋,一根筋的顺熙,脑子活的添胜,能言善道的承书,最小也最乖巧的远墨。
病中的嘘寒问暖,生辰的各种礼物,学习的苦累,玩耍的肆意,开心的欢声笑语,悲伤时彼此安慰……一点一滴汇聚成贾赦最无忧的那些年。
如今他们分开的时间早已超过了相处的年头,人心思变无可厚非,只盼着最后可以好聚好散吧。
带着淡淡的惆怅,贾赦收到了明日月华楼相聚的回信,这才放心进入了梦乡。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贾赦一觉睡过了巳时正。
醒来看到短短的影子,他从丫鬟手上抢过水来漱口抹脸,随便扯了衣裳裹好,又自己匆匆束了头发就往门外冲。
连滚带爬上了马车,又紧催着马车上了路,贾赦才扶着车厢,问跟上马车的书童,“核桃,有没有派人去定下月华楼的雅间?”
“老爷放心,早就定好了。”核桃重重点头。
“那就好。”贾赦手上泄力,瘫坐下来。
他消停了,这一早上被贾赦带得紧张的核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他靠在车厢上,眼神不断往贾赦头上瞟。
马车平稳地前进,贾赦渐渐调整好了情绪,自也感受到核桃的视线,他忍不住皱眉,“你一直看着我的脑袋作甚?”
核桃立刻挺直了身体,急急道,“老爷,你的头发没束好,我给你整理一下?”
“头发没束好?”他抬手一摸,果然拽下来一小缕头发,他皱眉看向核桃,“你带了梳子?”
核桃连连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紫檀木梳,“夏榆姐姐给我的,也是她提醒我给老爷整理头发。”
他一路记挂着,如今总算找到了机会。
“夏榆一向细心。”贾赦点头,由着核桃重新给他梳头。
核桃手上动作麻利,嘴里也不闲着,“夏榆姐姐还说了,老爷今儿太急了,她想拿点荷包配饰都来不及,还好她身上带着梳子,不至于让老爷不修边幅。”
贾赦没好气地冷哼,“你小子出息了,都敢编排老爷我了!”
“嘿嘿嘿!”核桃给贾赦戴好发冠,捏着嗓子讨饶,“老爷最是心善,不会跟小的一般见识的。”
贾赦浑身一个哆嗦,摆手让他退开,“行了行了!自己回去坐好!”
“诶!”核桃赶紧收好梳子坐回去。
核桃将将坐好,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夫敲窗禀报,“老爷,月华楼已经到了。”
贾赦当即下了马车,匆匆往里走去。
一路进到定好的雅间,里面只有自家的下人,贾赦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有来晚。
赶紧唤来小二安排好酒水饭食,贾赦才彻底放松,坐下喝茶。
一盏清茶吃完,被他留在门口的韦朔敲响了雅间的门,“老爷,你等的客人到了。”
“这么早就到了?”贾赦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急匆匆迎出去,正好撞上屠渊走进酒楼大门。
贾赦立刻露出大大的笑脸,“四老爷今日难得闲暇啊!请!”
昨日屠渊送来的回信写着一同吃午饭,他本以为屠渊怎么也要午正才能到,不想刚过午时就来了,若是前几次屠渊也是这个时辰,也不需要他来做东了。
屠渊上下扫了他一眼,顺势往里走,口中回道,“今日文书是教往日少些,不过贾老爷你好似不如以往悠闲?”
“四老爷看出来了?”贾赦不好意思地笑笑。
“正是因此,你才邀我今日相见?”屠渊问道。
贾赦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屠渊疑惑地望过去,贾赦却不细说,只将人继续往里引,“此事说来话长,待吃过饭,我再与四老爷详说?”
“今儿起晚了,我还没吃饭就急着赶过来,方才我报完菜名喝茶等你,竟是险些给自己灌了个水饱。”
本还皱眉的屠渊听得弯了弯眼睛,脚步也快了一分,“你是主我是客,都听你安排。”
“多谢四老爷体谅。”贾赦嘿嘿笑着,进了雅间,便赶紧催着人上菜。
如上次一样,在贾赦的笑语言谈之间,贾赦吃了个肚儿圆,屠渊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
撤去碗盘,换上新茶,贾赦半瘫在椅子上揉肚子,“才饿过头,又吃撑了,我这肚子今儿可受苦了。”
“如今知道肚子受苦了?”屠渊没好气地瞪他,手上却递过去一盏消食的山楂水,“多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节制!”
贾赦不答话,捧起山楂水一口一口啜饮,两只眼睛左瞄右看,就是不朝屠渊望一眼。
这与知错不改的心虚小儿有何区别!屠渊险些被气笑,食指敲了敲桌面,恶声恶气,“行了,你不是寻我有事?赶紧长话短说,我还等着回府办正事!”
贾赦立马丢开茶盏,讨好地看屠渊,“不敢浪费四老爷时间,只求四老爷帮我寻摸一个性格温和的教养嬷嬷,再与我一份你当年在上书房的课业安排就好。”
“教养嬷嬷是给上回见到的你那个闺女?”屠渊还记得上次与贾赦相遇时,他并非独自一人,还带着一大一小两名女眷,大的不知身份,小的该是贾赦的女儿。
“是,”贾赦点头,细细为屠渊解释,“我就只这一个闺女,之前一直是养在家母身侧,这段时日正准备将她挪回来。上回相遇,便是带着她来给新屋添置东西。”
见屠渊点头不作声,贾赦继续道,“将她从老太太院子里挪回来是我的私心,又怕那起子小人以为她失宠于老太太看轻于她,于是就想着为她请一位有点来头的教养嬷嬷增增气势。”
“原本这事我是交给了拙荆,谁知她放出了消息却没有半点眉目。正巧今日我因小儿子求上四老爷,想到如今是皇贵妃娘娘掌着宫权,我们再去找谁帮忙,也没得我直接向你相求方便。”
贾赦继续对着屠渊讨好地笑。
皇贵妃是屠渊的养母,他出生当日便被抱到皇贵妃宫中,其母子情深素来是皇家之典范。
当今皇帝元后早亡,此后未立皇后,只以皇贵妃为首,同众妃共掌宫权。后经太子废立、皇子被杀,几个高位嫔妃也是死的死病的病,宫权也就全都落到了皇贵妃手里。
贾赦想要教养嬷嬷,求屠渊向皇贵妃开口正是最方便快捷还效果好的法子。
“此事我应下了。”屠渊点了点头,问起另一个事,“但你问我要课业安排,又是作甚?”
贾赦道,“这个就是为我小儿子问的。四老爷也知道,我那大儿子不仅没什么本事,连性子也早被教歪了。虽被我支到妹夫家去求教,但也不知还能掰回来几成。”
“倒是我那小儿子,如今才两岁,打小儿开始教,不求他能学到老爷们几分,至少能学到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吧?”
当今的皇子们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四个皇子令得太子被废了两回,废太子又能将与其相争的弟弟们一网打尽,剩下的屠渊处理善后事宜得心应手。
看着这群各有所长的皇子,谁能不赞一句当今皇帝会教儿子?他是找不到和皇子太傅们一样好的先生,但照着课业安排来,总也能有几分益处吧?
贾赦心里打着小九九,屠渊则是第一回在贾赦面前失了态,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他才两岁,你就想让他学这么多课业?!”
他已经觉得自己父皇养儿子够严格,没想到居然碰到一个更凶残的!
“四老爷误会了,误会了!”贾赦连忙摆手为自己开脱,“孩子启蒙自然是六岁,只是我那小儿子与老爷不同,要找一个好先生可不容易!我这不是想着早些安排起来,到时候才不用着急。”
原来如此。屠渊恍然点头,收敛起变形的表情,“你的顾虑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距离我启蒙过去了太久,我一时也想不起来。等我回去打听打听,再给你送信。”
早前的上书房是皇子们上学,如今换成了皇孙们,倒是课程大差不差,不妨碍让贾赦儿子照着做。
“多谢四老爷!”贾赦大喜过望,对着屠渊举起茶盏,“解决了这两件事,我的心都放下一半了。四老爷,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屠渊抬起茶盏与他相碰,一饮而尽之后,好奇地问,“你说心放下了一半,是因还有其他烦心事?”
贾赦抬眼垂眸好几回,张嘴欲言又吞了回去,终是摇摇头,“这事才是说来话长,四老爷事务繁忙,我还是不耽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