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一把抱起贾宝玉,呼噜他的脑袋,“你才上学多久?竟都快读完三百千了,比起你哥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贾赦并不怀疑贾宝玉的话,只因他口中的大姐姐贾元春进宫之前,已教他认字读书,用的蒙书也逃不过是这几本。他有此基础,再由先生教授,自是事半功倍。
贾宝玉摇头晃脑躲避着贾赦的大手,双眼却是亮晶晶,“我真的有哥哥那么厉害?”
十四岁进学的贾珠,是王夫人的骄傲,在贾宝玉眼中也是极好的兄长。如今贾赦说他比贾珠强,怎不让他心中欢喜。
“自然,”贾赦笑着点头,“你哥哥读完三百千,可是足用了一年多。你的先生是年后进的府,你既说三百千快读完了,定不至于拖到年后,可不比他强?”
“不一样的,”贾宝玉抿唇,认真地道,“哥哥上学之前,没有姐姐教他读书认字,不能这样比。”
贾赦又呼噜一把他的脑袋,声音笑意更浓,“你说的对,不能这样比。不过我们宝玉也聪明,不比哥哥弱,是不是?”
贾宝玉重重点头,向贾赦和邢夫人告辞,开开心心去上学。
目送贾宝玉走远,二人进入正房。
未及见礼,贾母便冲着贾赦开口,“我方才隐约听见了宝玉的叫声,可是他又调皮了?”
“这倒是我的错,”贾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太久没亲近过这么大的孩子,手上失了分寸。”
见贾母和王夫人都变了脸色,他赶紧找补,“但我仔细看过了,没留下印子。我也跟他说好了,拿陀螺给他当赔礼。”
贾母的表情略略缓和,虚空点贾赦,“你啊你啊!”
贾赦挠挠头,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我刚才听他说,他都快读完三百千了,这可不比他哥哥当年差。或许过个十来年,咱们家也能和隔壁一样,出一个两榜进士?”
这还像是句人话。王夫人的表情总算好转了些许。
贾母嘴角勾了起来,口中却道,“进士又岂是那般好考的?隔壁大老爷也是六岁启蒙,考上进士时都三十多了。还有那家墅中的老太爷,竟是到底也没考上个举人!在自个家中还好,到了外头,你可不许这样轻狂!”
“老太太放心,我心中有数。”贾赦郑重回应。
贾母点点头,又提醒,“还有,宝玉如今还小,读书要紧,身子也不可轻忽。你可不许看他聪慧,就跟着他老子一起威逼他!”
贾赦跌足叫屈,“老太太你这可又冤枉我了!没听我方才说,我还要给他送陀螺?这里有半点要催逼他上进的意思?”
“老太太,昨儿你才答应,不再胡乱揣测于我。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吧?你便又故态复萌,我真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一边说,他一边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小眼神一下一下往贾母身上瞟。
贾母被看得又羞又恼,但有昨日贾赦的爆发在前,那些强势的话到了嘴边也全被贾母吞了回去。
她运了运气,终是服软,“今日是我失言,只想着你侄儿,忘了你了。”
她带着恶意回击,“你不会与你六岁的小侄子计较吧?”
“我这几十岁的人要脸,当然不会与小侄子计较。”贾赦答得爽快,随即叹气,“我只是羡慕他,又心疼我自己,不仅没个疼宠我的长辈,就连做出的……”
他止住话音,再叹一口气,“看来,我还是去太……”
“够了!”贾母厉声打断他的话,她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太庙和爷爷的字眼!
贾赦应声闭上嘴巴,幽幽看了贾母一眼,作势要起身。
贾母急喘了几口气,虎着脸道,“你究竟想如何?”
“我不小心吓到了小侄子,可都说了要给他玩具当赔礼。老太太平白冤枉了我……”仿佛就等着贾母这句话,贾赦咧出一个大大的笑。
“我也一样给你赔礼就是!”贾母提高了声音,恶狠狠地问,“你想要什么?”
贾赦笑嘻嘻,“我这么大个人了,按理是不该要老太太东西的,但我受了委屈,若不受老太太给的补偿,老太太心里如何能过意得去?”
贾母咬着牙道,“你说得很是。只有你收下我的赔礼,我才能安心。”
“老太太既如此说,我也只能却之不恭了。”贾赦摩拳擦掌,一脸的兴致勃勃。
贾母脸色漆黑如墨,死死盯着贾赦,已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不想贾赦却道,“此事是因宝玉而起,又是我惊了他,这一半的赔礼,就请老太太直接给宝玉吧。”
“一半给宝玉?”贾母怔了一下,表情却还僵着,“你有这么……”
咽下质疑的“好心”二字,贾母重新问,“你确定要如此?”
贾赦开朗地笑,“老太太也说了,宝玉是我的亲侄子,东西给我和给他,又有什么区别?”
“老太太刚不还怕他在学业上太过耗神?”他热心地出主意,“只要赔礼中多添几件新鲜的玩器,你还怕他一味死盯着那枯燥的书本?”
“老太太可不能听信了老爷的歪理!”邢夫人一脸焦急地打断,她先歉意地看了王夫人一眼,狠狠瞪向贾赦,“老爷,读书科考乃是宝玉人生大事!你别胡乱出些馊主意!”
贾赦不以为然地回了她一眼,正色对贾母和王夫人道,“正因事关宝玉一生,我才不得不说两句。咱们这样的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哥儿聪慧又上进,乃是阖家之福,该支持的自然要尽力而为。但读书科考最是耗费心神,长年累月一味如此,前车之鉴犹未远啊!”
众人皆知贾赦说的是贾珠,他自六岁启蒙,便刻苦攻读,无一日懈怠。十四岁考中秀才之后,被他爹贾政寄予厚望,更是时时手不释卷。
奈何次年乡试落榜,他心有不甘,又受不住他爹失望的眼神,完全是废寝忘食、点灯熬油地读书。
苦熬了三年,终于又到了乡试。可惜考试时一个不慎着了凉,出考场时人都迷糊了,自然又是落榜的结果。
回家之后,他却不思保养,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继续熬,终是把自己熬得一病去了。这也不过就是去年的事。
贾母和王夫人的眼中都显出水光,李纨埋着头,拿帕子揩眼角。
“那照你所说,该让哥儿多玩耍?”还是贾母镇定得快些,反问贾赦。
“这如何能行?”贾赦激动地反驳,“再是在乎哥儿的身子,我们也不能在他有心上进的时候,死命给他拖后腿啊!”
虽然贾宝玉是那书册的主角,在书中又怪了点、蠢了点、好色了点、没担当了点,但他是贾赦的亲侄子,且如今还是个六岁的孩子,除了爱吃胭脂和任性暂且没发现其他的毛病,贾赦也是想他好的。
贾母也看出了贾赦的真心,忍不住问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如何?”
贾赦灵光一闪,小声道,“我已托人去打听上书房的课业安排,回头就让宝玉按着那个来。”
“这是为何?”贾母疑惑地问。
“咱们府上已经有了前车之鉴,我这不是怕宝玉重蹈覆辙?”贾赦只字不提贾琮,好似自己就是个全心为侄儿的好伯父。
“遍观京中上下,唯有几位皇子各个身康体健,各有所长。让宝玉照着做,别的能学多少先不说,至少他的身子骨不会比几位皇子差。”
“放肆!”贾母重重拍桌子,脸上一下子就黑了,“为人臣子,怎可跟皇子相较?你真真是胡闹!”
她指着贾赦的鼻子怒喝,“你赶紧把派出去的人叫回来,往后再不许探问禁中之事!”
贾赦不在乎地摆手,“老太太也太小心了,这等小事无人会在意的。”
更何况他请托的乃是雍亲王屠渊,他既然愿意答应,此事定然犯不了忌讳。
“别人是小事,但……”贾母闭上嘴,强硬道,“总之你赶紧把人叫回来!宝玉不需要这安排!”
别人可以,宝玉为何不行?贾赦正欲再问,突然想到了宝玉与旁人的不同,他是衔玉而生。且那玉上还有吉祥话,足可称之为祥瑞。
玉之一字,从来清雅尊贵,为上位者所喜。而今祥瑞生于臣子家中,如何不引得皇家侧目?
看贾母今日敏感的模样,莫非宝玉抓周之时的脂粉钗环,甚至如今喜女厌男、爱美恶丑的性子,皆是贾母放任乃至刻意所为?
接收到贾赦怀疑的眼神,贾母不闪不避地看回去,“咱们荣国府已足够富贵,宝玉若想上进,由他自去努力就是,我们做长辈的虽要细心护持,却也不可助他乱做攀扯。”
“你方才说,拿一半东西给宝玉,我会记得多添几样玩器,再多让人引他玩耍,省得他一心钻到书本子里去。倒是剩下的一半,你想要如何?”
贾母强势转了话题,贾赦也只能道,“剩下一半,老太太也不必给我,只从你的珍藏之中挑些漂亮精致的首饰,给迎春姐妹就是。”
不等贾母答应,他急忙补充,“还有,老太太一向一视同仁,但这回可要多偏迎春几分。毕竟今儿是我吃亏了,而我的亲闺女只有迎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