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没有再去医院,他被沈乐冉一路开车送回了家,两个人在车上越聊越开,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怎的就突然聊到书籍。
沈乐冉搭腔问他:“我多问一嘴,你平常看书的时间多吗?”
“书?我看得不算多,怎么突然问这个?”
“单纯好奇。”
白昭哑了声,半晌才答道:“有时间是有时间,但不多,平常我也需要这里跑跑那里跑跑,肯定不会像泡图书馆一样一连看好几个小时……我们也会有考试,所以书肯定是要看的。”
黑暗里又是路灯光闪过,沈乐冉的眼睛也随之亮起来他紧着问道:“有看过一本叫《欣喜》的吗?”
白昭从沈乐冉的语气里听出来一些期待和兴奋,他言简意赅地反问:“你是在向我推销你自己?”
“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
“你用的真名……”白昭顺着话说下去,“而且我毫不意外你能写出那样的故事。”
沈乐冉不再掩饰,他就像记者一样采访起白昭,说话间透着满满的期待感,让人一听就觉得他是在笑:“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想打听打听这个故事你怎么评价。”
“我不好做评价,但说实话在刚看第一眼的时候没有想到结局,从头到尾看下来有一种难说的情绪,兴许是意外,现实类的题材很容易让我共情,”白昭说,“可读性很强,像你这个人。”
飘雪与车辆相向着狂奔,铺天盖地的都是银白,路面一眼望去霜雪漼溰,车子经过峦江大桥,江水被风赶着向前游去。
沈乐冉有些意外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胸腔里有一阵悸动:“像我?为什么?”
白昭闻言遍像打量他似的看着他,他的目光出现在沈乐冉的余光里,让这个看起来难以打动的人有些红脸。白昭告诉他:“我觉得你身上也有很多故事,咱们两个初次见面,我想……我在未来有很多时间好好认识你。”
沈乐冉听后愣了神,他在很多时空里穿梭,见过很多次白昭,每一次的相遇都像是固定的剧本,沈乐冉就快要把世界的发展顺序背得滚瓜烂熟了,但白昭今天晚上对他说的话他却从未听到过。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没有贸然回复白昭,只是带着略带紧张的心情对他笑笑:“会有的。”
雪仍是下着,却小了一些,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车行过,只是留下了浅浅的印记,风仍是凛冽,吹得人浑身生疼,沈乐冉打了个转向,将车停在了江边路的拐角处:“下雪路滑,你小心一点。”
“行,我注意。”白昭搭话,人已踏入了雪地之中,一股凶恶的寒风在此时狡猾地钻入白昭的领口,冷得他全身寒颤,沈乐冉坐在车内降下车窗问他:“你这人冬天出门怎么不带围巾啊,还穿个低领的外套!”
“围巾之前掉江里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白昭耳边是江风鸣啸。
“掉哪儿?”
“江里!峦江!”
“江…”
沈乐冉当即大脑待机三秒,他至死都寻思不出来什么样的人在干什么事的时候可以将围巾丢在河里。
这茬沈乐冉没法接,只好转移话题道:“天太冷了,你赶紧回去吧,到家了给我回个消息。”
两人相互招手道别。
白昭走后,沈乐冉一直坐在车里,面前的江边路似乎没有尽头,无数莹黄的路灯伫立在那里,亮起一条通往任何一条大道的路,沈乐冉的眼里也映满了地上的星光。
他等待着,等待着那条本该收到的信息,同时也在想着白昭与他说过的的话,那些文字里似乎藏了很多没有说出来的话,以至于让沈乐冉在每一次想起时都万分难耐。终于是在半晌后,沈乐冉如愿以偿地收到了白昭的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到家了”,下面跟着“谢谢”二字。
沈乐冉同他一样也说了句:“也谢谢你。”
此时的白昭正靠在阳台与客厅之间的推拉门边上,稍稍一转头便能从窗户外的防盗栏缝隙里看到沈乐冉的车,他看着讯息,不由地生出疑惑,问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夸我,”沈乐冉回道,“我这个比较喜欢被夸。”
白昭看着对面发来的两横文字,脑海里又渐渐浮现出沈乐冉和他讲起自己时的那副骄傲表情,他后知后觉地晃晃脑袋打消浮想联翩,白昭不得不承认沈乐冉这个人很有感染力,他还想说点什么,但点开聊天框的那一秒却没了后话,只能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复。
沈乐冉看对面没了下文,知道是白昭无措,便主动发出邀请:“下一次有机会吧,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一切。”
“新年快乐。”
白昭终于踩上沈乐冉推过来的台阶,回复:“新年快乐。”
时间过了午夜十二点,天空落着细雪,如同数万银针,而大地也早被覆满了一层雪被,那上面鲜有成行的足迹。
雪群洋洋洒洒,它是否会是春天的谎言,善良的雪孩子又会与谁平安相伴。
沈乐冉一直都留在来时的地方,他时不时地就要抬头看一眼白昭的家的方向,看一眼那里,再看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他觉得在这样无人的街道上自己也开始变得虚假,他似乎要分不清现在和将来了。
亮着灯的车在原地停留了很久,直到白昭那里熄了灯,沈乐冉才略带着担忧开车回家,车轮滚滚,又在雪地里压出行踪。
云雾消歇,一双眼睛从白雾蒙蒙所笼罩的黑暗里探出来窥看着世间一切,同时也窥看着远去的车辆。
沈乐冉静悄悄地回到家里,别墅里一些小灯开着,那是沈长应留给他的,他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去,在开门的那一瞬间让六一听到了动静,于是就在沈乐冉关门的前一刻有一只小狗脑袋一溜烟钻进了他的房间。
沈乐冉叹了一口气,拉开椅子坐到桌子前,六一也晃着尾巴来凑热闹。
沈乐冉有一本日志。
他坐在桌前,随意拨开几页,时间洪流便在他眼前奔涌,这是他与时间交换来的结果。
时间的掌管人告诉他:“你供寿时给我,我予权力与你。”
人,一旦拥有常人无法拥有之能力,必定付出带人无法承受之代价。
千百年来,亘古不变。
沈乐冉与时间掌管人交换自己的寿命来获取改变时间的权力和改变因果的能力,他被时间收买,为时间做工,为了填补寿命不够的空缺,沈乐冉不得不去褫夺他人的生命与命运。
冯尹胜即是其中之一。
杀人,本就是罪恶的代表,沈乐冉做错了事,他不得不采用下下策,当他第一次决定要改变时间的过程时,他就在杀人了,他先杀了白昭,接着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无辜人。
而他一生都要活在善与恶的纠缠之中,他一生都在弥补,他的头顶将永远悬着杀人的罪名。
一叶落而知秋,沈乐冉曾跨过了上百个年头,见过上百次的春去秋来,可他依旧算不尽前程,也猜不透时间。
“欢喜没有等来冬天”。
欢喜死在了秋风萧杀之中,这是沈乐冉留给《欣喜》的结局,他将自己的手笔讲给白昭听,是因为他生命中的故事的结局里白昭迟早是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包括他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的事情。
他在不同的时空旅程中见过白昭无数次,而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因为“欢喜”。
每当沈乐冉想起他与白昭的回忆时,心脏总是会一抽一抽地刺疼,他仍会想起已经天人两隔的亲人,但这位亲人并不会像白昭一样无数次出现在沈乐冉的不同时空旅程里。
她的死亡是已定事实。
沈乐冉在试着释怀。
旧年并没有爆竹欢送,新春也没有烟火相迎,沈乐冉一整晚都没有睡,他坐在那盏台灯前,不断地回忆自己与白昭的每一次见面,时间是在向前走的,他也必须是。
于是在第二天东曦既驾之时,沈乐冉躺倒在床上,伸手去摸了摸六一毛茸茸的头顶,他的视线一直盯在天花板的吊灯上,在那些一被光照射就闪闪发光的水晶里看到了新的希望。
新年福到,新年快乐。
朝阳攀上楼角,拉起天地间的新开始,今日的风温柔得似在与新象示好,盼望着自己的身上也能被裹挟幸福和好运。
夜雪已霁,松软的雪层被千足万步踏实,白昭走在一层冰上,步移小心。局里看起来并不冷清,一些人仍在岗位坚守,他们保卫着人们背后的防线,防线里头是安宁平定,外头是刀山火海。
“昭队,新年好。”
“新年好。”
白昭应完,方才觉得不对,回身叫住:“小译,今天不是你值班,你怎么来了?”
张小译端着水杯,唉声叹气:“许幸海叫我跟他换一天班,说是今天有急事走不开,而且正好今天也是姜年的班,我和他凑一块。”
“哦,来找男朋友了?”白昭笑着。
“哪有!”张小泽说,“我这是为了体恤同事,发扬集体团结、互帮互助的好作风。”
“好好好,发扬光大。”
张小译提步又止,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说:“许幸海说他给你发消息了但你没回,他说让我告诉你赶紧回一下。”
白昭抬手亮屏看了一眼,顺口问她:“他说什么了?
“那,无非就是一顿好话喽。”张小译竦身笑笑,他们已经充分了解许幸海的说话方式,甚至可以听上句接下句。
白昭应了声又坐回到办公室,翻开了许幸海的消息,一整段的大白话占满界面,白昭早已习以为常,粗略一眼便直接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另一头的许幸海正焦灼地坐在咖啡厅里,在看到来电时心里都要笑开花了,他匆匆向桌对面的男人晃了晃手机道:“我队长喊我呢,有工作,我得回去了,下次!下次啊!”
半霎功夫,许幸海早跑没了影,空留余温在曾坐过的地方。
“哎不是,人都快来了!”
咖啡店的木门晃醒了摇铃,摇铃骂着扭了几下,埋怨着被打扰了美梦。门外梯旁的长生花抖落了细雪,一个女人推门而进,她与许幸海擦肩而过。
女人站在卡座的一旁,看看空位又看看男人,问:“人呢?”
男人扬手后指,揭发许幸海,“跑了,说是有工作。”
“有什么工作,”女人取下帽子,长发披落肩头,她目光直盯窗外大路,“分明是不想见我。”
女人在男人对面落座,她点上一杯美式,在等待的期间仍是瞟向许幸海离开的方向,她认出了许幸海的背影,低下头窃窃笑着说:“这么多年他跑步还是那样,憨憨的,让人一看就开心。”
男人没搭这腔,只是抿一口被子里的咖啡,说道:“你们两个这么多年没见了,还记得对方吗?”
“我会记得他,他也不会忘了我。”
马路上的车流交错着,每个人的命运齿轮都在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