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幸海笑着应着点点头,他没敢说自己已经快把日子过混淆了,甚至有时明明是下午他却偏偏觉得是早上,白昭说的对,他也应该歇一歇,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许幸海昨晚休息的不错,现在来看至少遵循了“非疲劳驾驶”这一条交通法则。
车内有些安静得过分,许幸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不能说有关工作的事情,也怕说漏嘴有关小区里的事,因为发现雷沂尸体的那户人家就正好在他们家的楼下,事情刚发生传进他们办公室的时候也有人问过许幸海:“人就死在你们家楼下,你没闻到有什么不对?”
他只能说:“我这一阵子都没怎么回过家,局里宿舍都快成我家了,再说了,邻里邻居不也是没起疑心吗。”
现在回想起来,许幸海的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后怕,或许在雷沂被杀的时候,凶手有见到过许幸福……他悄悄斜眼瞥向许幸福,而许幸福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并不言语,许幸海的心里有些别扭,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也还是没能讲出来什么话。
平时无话不说的兄妹俩在此时好像被一堵无形的高墙阻挡住了,就好像身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却看不到彼此。就算车里开了空调,许幸海的手心也仍是渗出了细汗,他实在是忍无可忍,只能是挑了一个大家都爱听的话题:“不跟我讲讲你最近怎么样?我都太忙了,老回不去家。”
许幸海相当了解许幸福,许幸福这样的的孩子就是活泼又话多,只要她知道的、想说的就能一和你讲个不停,学校里能有什么事,学校里无非也就是今天谁谁谁和谁谁谁又怎么样了,亦或是最近听说以后又要怎么样了,虽然是虚无缥缈的不知道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传言,但是大家传着传着也就信以为真了。
许幸福果真上了套,她抬起脸看向许幸海,但仍是那副严肃的神情,眼里似乎还尚存忧伤:“哥,我好朋友不理我了,怎么办?”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把许幸海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在千百万种可设想的回复中偏偏也没想到许幸福会这样问,他不敢妄下定论,只得小心翼翼地询问,“是……怎么回事呢?你们两个闹什么别扭了?”
“没有啊!我们两个虽然之前闹过别扭但是直到上一周还好好的,”许幸福抱起双臂,一副很困惑的样子,“周二的时候突然就不和我说话了,前两天也没来学校……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只记得前天的时候他哥来把他接走,之后就没再见过了,手机上发消息也不回。”
许幸海越听越不对劲,妹妹嘴里所描述的人的感觉非常熟悉,他想了一圈,询问确认:“你说的朋友我认识吗?”
“就是姚弦声嘛。”
许幸海果然没想错,之前在白昭和他问有关姚弦声的事的时候他就有所留意,现在看来是因为司南遥的事情牵扯到了姚弦声,于是司南遥不得不做出保护姚弦声的举动,这个举动最好的措施就是让姚弦声呆在家里足不出户,如果一旦被陈时锋买来的眼线纠缠上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之所以姚弦声不再和许幸福来往也许是为了不因为自己连累朋友。
姚弦声因为自己家里的事情留了两级,现在已经是个19岁的成年人了,可是他的心仍渴望着像个孩子那样。
许幸福见自己哥哥不说话,猜到他准是知道了些什么,心里一紧:“他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许幸海闻言连连否认:“没有,没有吧……你往好处想想嘛,没准人家只是因为一些私事呢。”
这话是说给许幸福哄小孩子玩的,因为孩子总会信大人的话,可只有许幸海自己知道姚弦声能不能回来都是个未知数,陈时锋现在风头更盛,没人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去当那只出头鸟,倘若司南遥真的被舆论压垮,那么许幸海今天的谎言也便会不攻自破。
可是许幸福并不相信她哥哥的一面之词,她抬头看向后视镜,说:“哥,你在骗人……”
许幸海一怔。
“……你说谎的时候,脸会红。”
许幸海立刻心虚了,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脸会红,对于妹妹的追问,许幸海只能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个字,于是干脆不说,在车里的两个人又变成了沉默的雕塑。
许幸海担心着许幸福会知道真相,而许幸福一直在担心着真相。
直到回到警局,许幸福和许幸海这才一改方才沉默寡言的样子,许幸福被领到休息室,她好奇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摸摸这里的墙壁,玩玩墙根的盆景,在整个屋子里绕了一圈最后站到窗边向外望着大路上的车水马龙。
许幸福感到心里的阴霾逐渐消散了,就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她的胸腔上被拿了起来,许幸海在她身后进来放下一杯水说:“你在这休息休息玩一玩,别打扰其他哥哥姐姐工作就行,有什么事你找我,我就在隔壁。”
“好!我知道了!”许幸福突然笑起来,像朵花似的,阳光在她的背后亮起来,驱散阴云,她的心里面似乎有什么决心升起来了。
许幸海关上门离开了,许幸福拉开椅子坐下,她的手机聊天界面依然停留在和姚弦声说过的话上。
“你在忙吗?”
“今天发卷子了,你没来,我给你塞到你桌子里了。”
“下周月考你也不来了吗?”
……
文字化作担忧,一笔一划全部冲向姚弦声,可是他的聊天框是空白的,许幸福的消息全部显示未读。
许幸福担心他,就像当初担心陈知遥那样,她的这两个同桌都是不辞而别,陈知遥没有回来,许幸福害怕姚弦声也不会回来……许幸福将键盘打开一次又一次,可是最终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无休止的关心最终都会变成打搅。
许幸福还是放下了手机,决定试图遗忘此事,她将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摊在会议桌上,随后双手一抱缓缓地将头埋进臂弯。窗外的阳光慢慢攀上许幸福的肩头,被窗框分隔开的阳光像一道道金灿灿的利刃直捣阴暗,办公室里的阴面被切割得粉碎,许幸福也便在这暖洋洋的气氛下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手机响了两声,桌子跟着微微颤动,她没有听到。
隔壁的许幸海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着今年以来的案情分析一边和一旁周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的视线也错开面前的屏幕,最终落在了门外墙壁上的阳光上,许幸海出神地看着金光里漂浮的灰尘,一股强烈的失落感莫名而生。
“听说昭队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被捞走了?啥事啊这么着急?”忙了一早上却也不知道忙了什么的许幸海现在终于有闲心坐下来问起自己老大的事情了,“是不是因为早上我家楼下那个事?”
“是——的,”周满晃晃脑袋拖长了音,紧接着他便弹身坐起,双眼直勾勾地望向许幸海,一副要和他讲大事的模样,“听说早上的时候是林法医一个电话亲自把昭队呼过去的,你走的早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的时候沈乐冉来过,他给咱送了个U盘来……听他说,那东西是夏芳给他的,里面全都是陈时锋的犯罪证据啊!可壮观了!估计昭队被叫过去就是因为这事。”
许幸海听着周满说,心里也感到了无比震惊,他不在乎夏芳是怎么认识的沈乐冉,他们两个怎么认识的都好,但是他想不通夏芳为什么会就这么把陈时锋的犯罪证据交了出来,那U盘又是谁给的……
如果说夏芳是一只热锅里的蚂蚁,那么那个U盘里面的东西就相当于从锅外面扔进来的一条稻草,是一条危险但的确有一线生机的路,倘若夏芳拿捏着U盘,那她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要挟陈时锋一笔,现在交出来了,就相当于断掉了自己所有的生路——这个女人似乎是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许幸海的脑海里回放着去见王西西那天的记忆,小女孩人畜无害的笑容毫无保留地挂在脸上,对谁都是那样的开朗,她把病痛的眼泪留给自己,却对别人如阳似火,夏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的嫂子,可在领养条例上又是她的养母,王西西死了,夏芳很快走出了悲伤,眼泪落在了过去,把希望留给未来。
在许幸海看不到的地方,夏芳收拾着家里的一切,这个空荡荡的家没了两个妹妹,也没了丈夫,似乎变得和棺材一样冰冷。
“昭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许幸海问。
“没说。”周满仰头暗忖,“快不了,这件事情肯定和陈时锋有联系,说不定还要牵扯上柳博昌,一旦这俩人提名,那……”
周满说着就开始摇头摆手:“……指定快不了。”
许幸海听后一叹气,身子缩了下去。
就在此时,刚睡得朦朦醒的许幸福兴高采烈地拿着手机在办公室门口探头,她眼里都是兴奋但仍是小心翼翼地喊着哥哥:“哥!快来快来!”
周满和许幸海几乎是同一时间看向了许幸福,但周满只是向孩子招了招手没有上前,给了他们兄妹俩说悄悄话的空间。许幸海起身到门口,弯下腰看着许幸福拿给自己的手机询问:“怎么了?”
“他回我消息了!”许幸福指着手机屏幕,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你看,姚弦声说他没事,过几天就能回来!他没事!我还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吓死我了。”
许幸福又将屏幕凑到许幸海的脸前面让他看,许幸海仔细看着,发现姚弦声对自己妹妹的关心都是逐条回复,而不是仅此一句的“谢谢关心”,可是许幸海却在这些文字之下看出了姚弦声的故作轻松,他曾见过姚弦声几面,那时的他与现在的说话方式有所不同,但用语习惯和说话方式依旧是本人。
许幸海瞟了一眼许幸福看她的反应,许幸福笑起来,开开心心地回复道:
“那好,玩得开心。”